兩人依偎一處,休息片刻,簡淇氣力漸復,站起身來,道:“你還能走麼?”酈琛點頭。簡淇扶他起身,眼見東北角上有宋兵旗幟來往,便藉著城牆掩護,慢慢走去。
此時日頭西墜,天空中奼紫明黃,一派絢麗華美,地下卻猶自爭戰未歇,人喊馬嘶,喧嚷不已。這一場惡戰已經打了三個多時辰,兩人不用親見,也可料想城頭牆下,屍骨累累。簡淇嘆道:“這一場仗打下來……”一語未了,忽聽得地動山搖般的一聲巨響,彷彿腳下大地也震了一震。兩人一怔之間,便聽許多聲音紛紛亂叫道:“北門!遼狗在攻北門!”“北門快擋不住了!”“大帥有令,丁隊全隊立時去往北門集守!”
酈琛心中砰地一跳,頭一個念頭便是:“定州城要守不住了!”跟著腦海中浮起了那一日在滿城外村莊所見情形,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寒顫,道:“牧謙,遼兵若進了城……”簡淇不能介面。兩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莫大的驚惶恐懼,似乎那血淋淋的修羅場已經近在眼前。酈琛心中亂成一團,想道:“我該做甚麼?咱們兩個,現下還能作甚麼?”張了張口,便想建議兩人逃走,心中卻想:“那這城中的人怎麼辦?難道便留得他們去給遼兵屠戮?”想起那一日眾士紳百姓前來拜謝的光景,一句話到了嘴邊,卻無法出口。
簡淇沉默一刻,道:“咱們向前邊看看去。”
兩人走近了那先時所見的宋兵隊伍,但見這一隊人約有三百餘人,倒有一多半帶傷在身,披掛多有殘破,手中所執武器也是參差不齊。酈琛心沉了下去,只想:“這莫不便是定州最後一點力量?”見這些人默默佇立,夕暉如血,在他們髒汙的面孔上鍍上了一層金紅顏色,有如銅像一般。
一人站在隊伍前端,花白的鬚髮上沾了許多血漬,在寒風中簌簌飄動,正是那老將宿文清。他肩頭戰甲碎了一半,卻仍是有如標槍般站得筆直,見兩人走近,只道:“還能戰麼?”
酈琛與簡淇對視一眼,兩人心意相通,默默點了點頭,便向那隊伍末尾走去。
暮色漸漸深濃,晚霞沉散,東面天空中,卻隱約浮現了一彎顏色淺淡的新月。一行隊伍向北門城樓方向疾奔行去,一路上便聽見砰砰巨響,似是敵軍在以撞木、衝車等物攻擊城門。宿文清叫道:“上甕城城樓,佈防!回頭聽我號令放箭,不得妄動!”
原來北門所修築甕城不同尋常,乃是在正城門之後,喚作“內甕城”。這時宿文清見遼軍攻得激烈,正城門吃緊,決意開啟城門,放敵軍先鋒入甕城,再關門加以聚殲。城門三百多宋卒均上了甕城城樓,在垛口後佈防。
酈琛與簡淇兩人合力,將十多架弩機都上好了弦。酈琛在雉堞後架起弩機,眼見正城門搖搖欲墜,手心出汗,不禁悄悄握住了簡淇的手,低聲道:“牧謙,這一回咱們會不會便死在這裡?”
簡淇笑道:“不會便死的。我的運氣向來極好,咱倆一定逢凶化吉,履險如夷。” 兩人從火場中逃出,皆是落了滿臉滿身的塵灰焦炭,狼狽不堪。酈琛瞧著他老大一個花臉兒,不覺失笑道:“你……運氣哪裡好了?”簡淇道:“我遇見了你。”
酈琛笑道:“便是為遇見了我,你現下才在這倒了大黴的定州城裡……”剛說了半句話,見到簡淇眼色,倏忽明白過來他言中之意,叫道:“牧謙!”胸中情意激動,似欲炸裂開來,只覺縱使兩人今夜一齊命喪此處,這一生也是不枉了。當下扶起弩機,笑道:“牧謙,你且看我如何射殺遼兵!”
便聽得宿文清嘶嘎的聲音叫道:“開城門!”
城門開處,遼兵如潮水般一擁而入。宿文清站在甕城崇樓上,眼見騎兵堪堪衝至半路,手中令旗一招,金鼓齊鳴,兩個宋軍百人隊自城門左右埋伏處殺將出來,立時將遼軍隊伍沖斷。這兩股宋軍人數雖少,卻是勇悍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