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自迷(四)
“總有一日,你會看清我是誰。”這是怎樣一種深沉而又卑微的情感?竟能令從前驕傲的沈小侯爺妥協至此?
出岫聽得直想再次落淚,不禁抬手捂住櫻唇,哽咽著道:“可我已經清醒了,你不是他,永遠不是。”
她不想再耽誤沈予了,他今年已經二十有五,別的男子在這個年紀上早已娶妻生子、妻妾成群,做了幾個孩子的父親;而沈予卻要揹負一段有名無實的婚姻,無望地等待著,辜負著旁人,也辜負著他自己,痴痴地繼續蹉跎歲月……
沈予自然不知道出岫心中所想,可他也不欲再進行這個話題,唯恐說到最後彼此又是不歡而散。倘若他是抱著吵架的目的而來,方才他便會徑直開口詢問聶沛瀟的事,至少要弄清楚他們是不是共乘一騎。
但為了這短暫而又珍貴的重聚,他按捺住了,刻意忽略那些令他不安的人和事。他想把握住這機會,與出岫敞開心扉增進感情,給彼此留下更美好的印象。
出岫自顧自剋制地哽咽著,渾身又再次顫抖起來,沈予見狀心中是說不出的酸楚,再看她左袖上的血跡也越來越重,更覺擔心,遂就勢轉移話題道:“你傷勢要緊,我去找藥箱。”
出岫連忙阻止:“不必,你回去罷,我讓丫鬟來給我上藥。”
沈予見她再次拒絕自己,甚至連上藥都不肯了,心裡已是有些惱怒,惱怒出岫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要讓下人看到你這個樣子?雲氏堂堂當家主母流淚不止?”
果然,出岫聞言猶豫了,抿唇不再多言。
沈予也想借機給她一個緩和心情的空間,於是便徑自出門去找雲逢拿藥箱。他以最快的速度去而復返,生怕耽擱了出岫的傷勢。豈料當他再返回知言軒時,小客廳裡已沒了那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望著空空如也的小客廳,沈予說不出的失落與失望。他想了想,提著藥箱在知言軒裡快速轉了一圈,仍舊遍尋不到出岫的影子,於是他便轉身往清新齋的方向而去。
暮春的午後已有些燥熱,陽光似金,純淨而透明,熠熠鋪瀉於長空。沈予一路走得急,待到了清心齋門外,他額上已是滲出薄汗。大步跨入垂花拱門,望著這一草一木、一屋一瓦,沈予不勝唏噓。
這是好友雲辭生前出沒最多的地方,他每日裡總有一多半時間耗在這座清心齋,研讀詩書、編纂書籍、處理庶務……
許久未踏足此地,可沈予覺得,這裡好像從未改變過,處處都充滿了雲辭獨有的氣息,彷彿那個恍如謫仙的白衣男子從未離去。
再想起雲辭離世前的殷殷囑託,沈予更覺慚愧內疚。一晃五年過去了,自己不僅沒能帶走晗初,好生照顧她,甚至還要眼睜睜看著她在世間掙扎,擔負起雲氏的重擔。更甚者,還受到她的屢次相幫。
沈予自問這幾年在仕途上、在沙場上也算見慣生死無常,與敵對陣時都是流血不流淚的堂堂威遠將軍,此刻卻禁不住眼眶一熱。倏然間,冥冥之中好似有個聲音在提醒著他——不要傷感、不要自責,珍惜當下、把握未來。
提著藥箱的手狠狠緊握,沈予立刻靈臺清明,想起出岫身上還有傷,連忙邁步往書房而去。剛轉過小回廊,他便瞧見出岫怔怔地靠在書房門前的搖椅上,手中正握著一本書稿,朱唇緊抿似有所想。
碧空如洗,白衣勝雪,春風吹得她衣襟輕拂,髮絲飄揚,便顯得她衣袖上猩紅的血跡異常刺目。沈予一直看著她,而她卻一直盯著那書稿,幾乎要失了神。而那定格在她面上的表情,是羞愧,更像懺悔……
沈予慶幸自己猜得沒錯,出岫果然是在這兒,可她哪裡是在處理庶務?分明是在緬懷雲辭。沈予不禁心底一沉,也說不出自己心中是什麼滋味,便輕咳一聲,假裝什麼都沒瞧見,蹙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