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得更瘦,更小,躬腰駝背,醜陋得讓人慘不忍睹。很快,這一尾小魚被我重新放進了小河,讓它延續起成長為鯉魚精或者鯨魚的偉大程序,在另一個神秘的世界裡繼續引爆我的想像。時間深處的魚游出了我的視線。眼前的小魚也游出了我的視線。而我,覺得自己遊進了故鄉的視線——我成了從另一條大河溯流而上,迴游到故鄉小河的一尾醜陋並且疲憊的小魚。
沿河一帶
沿河一帶的風景讓我放慢了腳步。粼粼河水,泊岸漁舟,疏朗榿柳,濃密竹蔭,果園瓜棚,還有小碼頭上浣衣的紅衣女子,都被薄霧纏綿著,被一一收進一幅上一世紀的田園畫卷之中。土地的顏色像是金粉和銀粉合成,光澤耀眼,可以捏出油來。洪水年年都有,小塊小塊的沖積平原在水邊不斷變幻著腰身,演繹著滄海桑田的故事。一個個村莊始終坐在平壩中央,花朵一般綻開。以奔跑的速度接近土地。在鬆軟潮溼的泥土裡收穫與老鄉們在秋收時才有的那種心情。借過老大爺的耙子,要過牛鞭,站上去,趕著黃牛搖搖晃晃地耙過田野,有在大沙漠開著悍馬狂奔的*。
院中的梨花如雪。聽說當年邀請我前來這裡作客的女知青回城後生活幸福,事業順利,風韻猶存。但房東大娘神情呆滯,稀疏銀髮簑草般飄拂,肩上落滿凋零的花瓣。我曾經端著一碗煎蛋面,邊吃邊聽她講孃家的故事:村中一個有錢的大戶刁鑽刻薄,仗勢欺人,貧窮的鄰居性格倔犟強悍。兩家人為一畝河灘地結下大恨深仇,冤冤不解。土地改革,惡霸被槍決之時,窮漢將仇人剖腹取肝,炒而食之以解心頭之恨。老大娘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從美麗的女知青到心驚肉跳的故事。她家房後的地上,隔年的玉米秸紛亂地倒伏在地上,如斷槍折戟,使這一片土地像保持著原樣的古戰場,訴說著一個關於土地的寓言。 。。
故鄉漂流在小河之上(3)
牛鈴叮叮噹噹
溼漉漉的山道上疊印著牛的蹄印,像是一匹開啟的單色印花布。這是牛們在最自由狀態下的即興創作,效果出乎意料。自從被人馴化,鄉村的牛從來沒有如此幸福過。過去它們勞役一生,結局多是累死。那時死牛與死人相反,它總是以自己的死亡為人們製造一次狂歡,一個節日。燉牛肉的大鍋支在生產隊的曬場中央,烈火熊熊。流著涎水的男女老少圍了幾層,所有的眼珠都落進了鍋裡,隨那些牛肉、牛骨和牛雜碎上下翻騰。等肉吃完,湯喝乾,大家的眼睛馬上又在搜尋:誰是下一頭可以讓我們美餐的牛?
在一個非正常的年代,失去了尊嚴的人們,總是在更卑賤的生命那裡尋求補償,轉嫁苦難。而今,讓牛乾的活少了,閒時它們被主人寵物一樣養著。農忙一過,索性取下它們鼻上的繩子,讓它們大搖大擺鑽進山林。昔日光禿禿的山嶺在不知不覺之間竄出了樹木,漸成密林,將山野遮蔽得天衣無縫。於是,它們祖先才擁有的鈴鐺重又掛上了脖子。牛鈴叮叮噹噹,成為牛們最愛聽的音樂。它們也因此而躊躇滿志,似乎覺得增加了披掛,有了驕傲的本錢。其實,老實巴交的牛又被狡猾的主人算計了。因為鈴鐺其實是主人為它們設定的一個定位系統,一個監視器,一個只花了幾毛錢買來了的盯梢者,告密者。牛們依然活在自己幸福的感覺中。山道盡頭,一頭公牛搖響了鈴鐺。也許,密林深處,有一頭母牛正在屏息等待,這令她*攝魄的金屬之音。
走進一個小村
走進這個小村完全是因為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