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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血色光調中,國際歌升起。

臺下剩的人幾乎都圍著邵冬駿和小穗子。兩人都不好意思承認自己腿軟得站不起來。沉重的聖樂般的旋律貫通在空間裡。小穗子抬起眼,看著一身灰軍裝的冬駿。她眼裡的淚水集到此刻,已沉重之極,成熟之極。

冬駿兩手一撐地,跳起來。還是那個矯健男兒邵冬駿,眼神卻是另一個人了。是一種恍惚、憂傷的眼神,為自己對這個小姑娘突發的情愫不解。他給她一隻手,說:“起來嘍,沒死還得將革命進行到底。”她把手交到他那裡,一個麻木綿軟的人都交到他那裡。冬駿就在很多雙眼睛下面,把小穗子一直拉到側幕邊。他又給了她一掌,把她推上舞臺。他的手觸在她腰上,掌心一送,就那樣,她像只被他放回森林的幼鹿,撒歡跑了。

從這以後小穗子和邵冬駿的事,我們是從她的悔過書和檢查交代裡得知的。還有她那本隱藏得很好的日記,也被解了密。在小穗子無法無天跑到汽車終點站去約會的那個夜晚,我們都漸漸注意到了她的空椅子。我們大部分人都還不知情,只覺得小穗子這天的行為很古怪。不過她在我們眼裡,始終是有幾分古怪的人。我們那時是天真無邪的少年軍人,怎麼也想不到就是這個小穗子,正站在黑暗裡想著“愛”、“私奔”之類的念頭。我們對她的理解是一片空白,她在這片空白裡忙著她的秘密感情生活,欲死欲生。此刻她留在空椅子上的棉大衣矇蔽了我們所有人,沒想到她這是金蟬脫殼,實際中她正輕輕跺著腳,以減緩焦灼和寒冷,眼巴巴地望著亮燈的軍營大門。

好了,一個身影閃了出來。

小穗子在看到那身影時周身暖過來。她轉頭向更深的黑暗走去,走了幾步,停下,聽聽,聽見一雙穿皮鞋的腳步跟上來。她向馬路對過走去,那裡是公園的入口,雖然公園停業,卻不斷從裡面抬出自殺的情侶。把冬駿往那裡引,象徵是美麗而不祥的。

她已走到公園大門口。鐵柵欄被人鑽出個大缺口,她就在那缺口邊轉過身,喊了聲冬駿。沒人回答。她又喊了一聲:“冬駿,我在這兒。”

“你在這兒幹什麼?!”

是一個陌生的嗓音。

她定住了。冬天的遙遠月亮使小穗子的身影顯得細瘦無比。細瘦的小穗子身影一動不動,詫異太大了。陌生嗓音又把同樣的問題重複一遍:“你在這兒幹什麼?!”

她的身影十分遲疑,向前移動一點,突然一個急轉,向一步之外的夾竹桃樹叢鑽去。就是說,不管在誰眼裡,這個細瘦的少女影子都是垂死掙扎的,逃跑的意圖太明顯了。

一根雪白的手電筒光柱把小穗子擊中,定在那個魚死網破的姿態上。

“你不好好看電影,跑這兒來幹嘛?”

小穗子這才聽出他的嗓音來。怎麼會陌生呢?每個禮拜六都聽他在“非團員的組織生活會”上念毛著,念中央檔案。

他從馬路對過走來,這個會翻跟斗的團支書。馬路有十多米寬,是這個城市最寬的馬路之一。幾年前公園裡的廟會曾不斷增添它的寬度。廟會被停止之後,寬度便顯得多餘了,只生出荒涼和冷寂。此刻,在小穗子感覺中,街面茫茫一片,她的退路也不知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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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支書還在雪白手電光的後面。手電光一顛一顛,不緊不慢向她靠近。就在這個空暇中,她已把團支書的語調分析過了。自然是不苟言笑,卻不兇狠,遠不如他批評女兵們吃包子餡、扔包子皮時那樣深惡痛絕。他疑惑是疑惑的,但疑點並沒有落實。她給了句支吾的藉口。事後她忘了是什麼藉口,不外乎是胃不舒服,想散散步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