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紫霄,道人的心境倒是坦然。
他並沒有驅雲駕霧,作一派飄飄仙人模樣,不食人間煙火。
而是如一普通旅人般,自紫霄山腳,往府城而行,看遍了俗世。
這一場旅途,他走了許久,從曾經的離陽州,一路走到了江淮海,最後上了一艘商船,往淮北六州而去。
當年修為尚弱時,就是在此,季秋與長生教主照面,仇怨越發深刻。
如今一晃眼,竟已是大半甲子春秋。
現在一想,頗為唏噓。
大燕天元七年。
這已經是奉迎正朔之後,女帝趙紫瓊登基的四十多個年頭了。
在絕天地通的時代,凡俗皇朝的帝王,在那張位子上坐的時間,最多不過甲子,便將要撒手人寰。
但對於修者而言,一方運朝,就幾乎代表了一尊帝王的時代。
百年之主,千年皇帝,在遙遠的東荒,那位神霄門的張守一祖師口中,都不過只道是尋常。
起碼以趙紫瓊這一身道行而言,正值鼎盛年華,還不過百歲,連人生旅途的十分之一,都還未曾走過。
屬於她的時代,必將更加輝煌璀璨,如今才不過只是一角而已。
下了山來,季秋一路上也沒見到什麼風浪。
在三十年前平定北元,將妖魔之患平息,盡逐於草原之外後,大燕一統三十六州,與民休息。
再加上女帝勵精圖治,多頒政令,江山海晏河清,也屬意料之中。
無論是仙家福地,還是王朝官吏,在這期間,都沒有生出什麼齷齪與鬥爭。
因為他們大都曉得。
此世再過百載,就將天地大開,與近千年前一般,接連外界。
到了那時,才是大爭之際,而眼下正是提升自我,以求機緣的最好世道,又有誰人願意將這些時間荒廢。
遊歷山河,體悟凡心,過了大半載,季秋來到了昔日鄂王府的駐地。
北伐功成之後,鄂王解甲歸田,放下兵政,潛修武道,趙紫瓊即使時隔多年,依舊對這座王府敬重不已,多加封賜,時至如今,已是封無可封。
若論地位尊崇,怕是當世無二。
並未驚擾門外甲士。
道人消匿氣息,踏入其中。
剛一過門扉,便見得綠草茵茵,假山環繞,依然和當初模樣不變,於是稍稍停頓,目光帶著觀賞。
可還未過片刻,便有渾厚之音從內庭道來:
“駐足門檻作甚?”
“入內來,叫為父好好看看近來模樣!”
季秋這一身氣息,嶽宏圖自是熟悉不已。
是以他才不過剛至,府邸的主人便有所察覺。
聞得這厚重之聲,季秋搖頭失聲一笑,也沒多言,揮一揮手便去了障眼法。
“父王武道神念,越發敏銳了。”
“看來假以時日,天人之關,當攔不住。”
兩側甲士見得突然出面的道人,自是一驚,不過待到心思迴轉,便知眼前之人是誰,於是目露崇敬,看著道人大步入內,未做阻攔。
一入內庭院。
抬首便見兩株桃花盛開,使得滿園芬芳。
那身材高大,身披便服的王侯,背手佇立於盛開的桃樹下,側過身子,上下打量了抬腳邁進的道人:
“三年不登門,一登門來,必有大事發生。”
“這是破境又失敗了罷。”
“還能有幾年壽命可活?”
男子聲音澹澹。
“瞞不住你老。”
“壽元的話,應當還能有幾年吧。”
季秋笑笑,抬起手掌,有片片桃花落於他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