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喜色,我跟著三三兩兩的人群走進府去。天冷得很,人們低聲說著話,吐出的白氣都是一縷一縷。我把手放在袖子裡,仍覺得五個指頭冰涼冰涼——今年這冬天格外的冷。
我旁邊走著一個叫玉兒的丫鬟,正和她旁邊的小廝悄聲道:“看來皇上對咱們八爺真有情義,這親王的名號叫得可響哩。”
那小廝“嗤”了一聲,嘆道:“你們女人這見識……”說罷聲音低了下去,兩人只是竊竊私語。我別開頭去,正要繞回小院,便一眼見到了八福晉向我走來,她一身孝服,顯得臉色更是蒼白。“洛妹妹,爺說叫你過去。”說畢引我向書房走去。她面無表情的樣子,讓我不由得想起好久以前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拉著我的手問我街市好不好玩兒,眉開眼笑;而後每次見到她,都必在眾女之中心,神采奕奕。只是這些年,離得近了,才知道這個強女子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累得連個笑容也施展不出。現在她靜靜的走著,恍惚間恰似一個虔誠得近乎絕望的修女。“妹妹最近還沒見過熹妃娘娘吧?”她忽地轉頭來問我。
我一愣之下,方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葉子。“是沒見過。福晉大概忘了,這一個月來府裡的人都在為先帝服喪,門都未出過呢。”
八福晉點點頭,道:“我卻見過娘娘一次。”她停了一下,續道:“宮裡守孝時,我見著她,竟和以往沒什麼不同。”
我默默想著和葉子這一月未見,其間的驚濤駭浪,真讓人感覺好似隔了一世那麼長,上一次見她竟還是兩個月前,兩個人都穿著厚重不堪的棉氅,看誰的皺紋又多了沒有。那時她還輕描淡寫地說道或許康熙爺的大限到了,而且他中意的並不是四阿哥。當時我倆都是無語,因為就像一部電影,知道了開頭結尾,那因由卻不是我們猜得中的。所以她馬上轉而嘮叨起她兒子有多早熟多懂事讓她這個做媽的老是不知所措……
唉,沒想到突然間一切都發生了,雖在意料之中,卻仍讓人震撼非常。我日日只能憋在府裡,日日想她,想到若是能在彼此身邊度過這些日子,那心裡該有多安穩……
遂出了會子神,方靜靜回道:“杜衡還是杜衡,她自是不會變的。”
八福晉忽地衝我厲聲道:“妹妹,娘娘的名號豈是你叫的?”
我吸了口氣,看著她臉色慢慢發青,終回道:“我還真不知叫她做什麼。只是我想如果我倆再見,她也準不會讓我叫她娘娘就是了。”
八福晉緊緊盯著我,半響方垂下眼簾,待再抬起頭來,神色已恢復,卻攜著幾絲諷刺,耳語一樣道:“你可知道,我出嫁的前夜,熹妃娘娘曾說'姐姐,我真得多叫你幾聲姐姐,日後只怕沒機會,要叫你娘娘了',她那模樣我一直記得,現在想來……”說罷只是冷哼一聲,轉頭前行。
我不再回話,也不知道怎麼回。杜衡和芷洛的名字,本就是強加給葉子和我的,更何況現在這個熹妃娘娘?這名號,葉子絕不想要,而卻是八福晉一生所求。她顯然並不甘心。
一夕之間四阿哥變成了雍正皇帝,京中表面有條不紊地大治國喪,其實內裡無數股力量在暗暗流湧,即使僅在這八爺府中,我都彷彿時時能聽到空氣抽緊後繃斷的聲音。
八福晉將我帶進書房便獨自離去。八阿哥正立在桌邊,他抬起頭來看見我,微微笑了。
這和我一路上想象到的他的表情截然不同。縱然他不怒不怨,也不該這樣淡淡地笑。
我一個月以來也是首次見他。只聽說康熙爺駕崩那日,他急急奔向暢春園,而七日之後方回,僅能做半日停留,便又入宮守喪。
他走近我,道:“洛洛,我帶你去見個人。”嘴角始終帶著笑意。
我背脊竄上一陣冷汗,僵在原地。見個人?是他麼?四阿哥如願即位,他自然也重獲自由得回萬千榮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