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洩不通。
可以說,從進入四行倉庫那一刻開始,這裡就已經是死路,是絕路,他們哪怕如何浴血奮戰,也註定只能是守得更久一些。
關於這一點,我想不光是你我知道,他們也知道。
但,他們依舊睡得很香甜。
明月其實很想問問熟睡的他們為什麼不害怕,他們不恐懼死亡嗎?
可明月又實在不忍心吵醒他們,他們之中的許多人都是比明月年齡還小頂多只有二十的年輕人。火把昏黃的火光中,年輕的臉上除了硝煙就是疲倦,頭邊放著鋼盔和刺刀,長槍就放在腦後的牆壁上靜靜靠著,所謂‘枕戈待旦’就是這樣吧!
看見這個畫面的明月突然覺得沒必要再去問誰了,因為那一刻我彷彿已經明白他們能安心睡著的理由。
‘人死卵朝天,就是幹’,這是明月在二樓的一個休息區、碰到的一個一邊抽著菸捲一邊在擦拭鋼槍的老兵所說的。
老兵其實不算老,據中尉介紹這名士兵其實才三十歲,但火光中我看他的皺紋卻比我已經年過五十的父親還要深的多。
根據保密條例,除特定物件外,我不得隨意透露其餘被採訪官兵的姓名和軍銜,那就依然以老兵來稱呼他吧!
上面這句話,就是老兵聽完我有些幼稚的問題,齜著牙笑了半天后說的。
言語無比粗魯,常年吸菸的牙很黃,至少有一個月都沒刮過的鬍子,軍服上滿是泥土,形象很邋遢,讓你很難相信這是一名無視死亡的軍人,但偏偏他是,我能感覺到的。
從來沒人這麼粗魯的在我面前講話,尤其是他在用那種表情看著我笑的時候。
換做三月以前的我應該起身就走,根本不會和他再說第二句話。
可是我沒有,因為我在那個儀表不整言語粗魯的老兵眼睛裡看到了很多東西。
他看著我的時候有對女人的渴望,請相信我做為一個女性的直覺;也有對我做為記者一個文化人應有的尊敬,但惟獨沒有恐懼。
不是對我,是我問他守這個倉庫面對數倍於我的敵寇害不害怕的時候。
他的眼神無比坦然,就像他眼睛時不時掃向我胸部那樣坦然,他真的不害怕。
在那一刻,我終於確定我明白哪些年輕計程車兵們為什麼能睡得很香了。
是的,他們既然選擇來到這裡,就已經敢於直面死亡。
或者說,他們依舊會恐懼死亡,卻至少不像我一樣,熱血沸騰的來前線採訪,卻在看到炮火紛飛的那一刻緊張至渾身戰慄。
他應該想表達的是,恐懼死亡卻依然選擇面對死亡。
因為,不能再退了。
整個中國就和現在的他們一樣,已經退無可退。
再退,淞滬之後就是江浙,就是金陵,就是華中、華南
再退,看似偌大之一中華再何來我中華之族立錐之地?
接下來幾個老兵也紛紛接受了我的採訪,他們無一例外請求我記下他們的名字,我開始不明白,直到寫下這篇文字的時候,才知道,他們應該是希望藉著我的筆向他們的家人做最後的訣別吧!
澹臺明月所能為他們做的事不多,但記錄下他們全部的名單,在此戰之後釋出於報紙上讓所有人知道我們英雄的名字還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這對於他們的家人來說有些太殘酷了。
可是,就像年輕的中尉說的那樣:如果你確實聽到我犧牲了,那是你的災難,也是你的光榮!
就讓這句話,做為今天日記的結尾吧!我希望我還有機會採訪到我想採訪的那個人。”
然而,美麗的戰地記者這一次註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