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太傅強忍住鼻間的酸意,示意眾人出去,獨自一人搬來一方凳子,坐在他的床榻前。
秦之炎的眉頭緊緊的皺著,表情十分痛苦。仲太傅清楚的知道,他每次毒發嘔血的時候有多麼的疼痛難忍,為了醫治他的病,找到最好的治療方法,南疆八巫曾在動物和死囚的身上種過那種毒,可是,無論是多麼孔武有力的男人,還是兇殘狂暴的野獸,卻沒有一個能挺過毒發三次,大多以頭撞牆或自斷血脈而死,死狀悽慘可怕,即便是膽子再大的人見了也會為之膽寒。
然而,他卻挺過了那麼多年。二十年來,每人一次的毒發,都會瘋狂的折磨著他這個千瘡百孔的身體,連帶著他的心,也漸漸的衰老了下去。他從來沒有叫過一次疼,也從來沒有流過一次淚,他甚至還可以在毒發的時候指揮作戰,甚至可以在毒發的時候談笑點評,甚至可以在毒發的時候在大殿上觀看清歌妙舞。
這是個外表清澈淡漠的男子,看似精細的一碰就會破碎的身子之下隱藏著的,卻是那樣堅強的一顆心。
還記得當初第一次在太和宮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六歲的孩子,那個時候,他還沒有癱瘓,還可以勉強的走路,獨自一人生活在西邊破敗的宮殿裡,安靜的像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影子。
那時的仲太傅,還不過四十多歲,以這個年紀成為翰林院的首席編修,的確是值得驕傲的事情,他那時春風得意,在內廷酒醉之後,竟然晃晃悠悠的來到了西六宮,大聲的吟誦著自己新作的詩詞,正在興頭上,忽聽一個稚嫩的聲音淡淡的說道:“韻腳壓的不對,第三句和第四句連線有問題,秋思換成秋韻更好些。”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宣王,只是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宣王,只是一個被遺棄在冷宮偏殿之中,無人問津,無人想起的落魄皇子。那一天陽光很足,他轉過頭去,只見一個單薄消瘦卻眉清目秀的小孩坐在偏殿破敗的門檻上,只穿著一件單衣,身前放著一隻巨大的木盆,而這個還沒有他大腿高的小孩,竟然一邊跟他說話,一邊洗著盆裡的衣服。
他當時很奇怪,還以為是哪個宮殿裡跑出來的皇子小侍從,就問道:“你是誰?”
孩子似乎很開心有人可以陪他說話,站起身來,在衣服上擦了擦被水泡的發白的小手,很是禮貌的,一本正經的說道:“先生你好,我是大秦帝國的第七十八代子孫,是當朝皇帝的第三個兒子,我叫秦之炎。”
一晃,已經快二十年了,昔日的小小孩童也已經長的那般高了,可是為什麼在他眼裡,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他仍舊是當初那個淡薄瘦弱的孩子,十分固執認真的對他說他是大秦帝國第七十八代子孫,是秦王的第三個兒子,他叫秦之炎?
仲太傅的眼睛漸漸溼潤了,他的聲音那麼低沉,那麼蒼老,帶著說不出的無力,緩緩的說道:“你等了那麼久,籌劃了那麼多年,守護了那麼多年,不就是等這一天嗎?你馬上就要成功了,大秦就要脫胎換骨了,這麼多年,這麼多的苦難,你都撐過來了,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倒下呢?最起碼,你也該等之翔回來,安頓好一切,再最後看一眼咸陽城,然後才能閉眼啊。”
“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把紅綃公主和安康公主指給了陸成陸濤兩兄弟了,他們都是華陽的兄弟,人品也不壞,有華陽的管制,兩位公主一生不會受欺負的。況且你現在為高權重,將來之翔若是登上皇位更不會不管她們。你別看之翔嘴硬,其實也只是恨鐵不成鋼罷了,兩位公主年紀還小,又有你一直照料,自然就驕縱了些,經過四皇子這次的事情,想必她們也成熟長大了不少。”
仲太傅聲音舒緩,蒼老沉重,輕輕的說道:“瑤妃娘娘當日受了刺激,現在已經漸漸平息了下來,脾氣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跋扈,將來之翔登位,她就是皇太后了,你還有什麼人放心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