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完全看明白範閒與長公主之間的衝突。
有許多清高的文士,一直很納悶。世人為什麼對這種阿堵物如此熱中,甚至可以為了它不惜拋頭顱灑熱血。比如史闡立,雖然他現在已經是京都娛樂行業的風頭人物,抱月樓的大掌櫃,從貧寒的學生變作了一方富賈。卻依然不理解這一點。
長公主為什麼一直捨不得對內庫放手?甚至最近會用如此狠辣地手段來對付自己的女婿!她透過崔明兩家往北方東夷甚至是海外走私,從內庫裡挖這麼多銀子是為了什麼?十幾年的時間,她所攫取地大量財富。究竟是花到哪裡去了呢?
“養兵。”範閒看著唯一在自己身邊的學生,解釋道:“軍隊都是陛下的,都是朝廷的,燕小乙雖然貴為徵北大都督,但如果將來想做什麼事情,只怕還敵不過陛下的一紙詔書……你也清楚,在咱們這個國家裡,尤其是在軍隊中,陛下地威望高到什麼樣的程度。”
“如果想要與這種威望做抗衡。世界上就只有一種事物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
“那就是錢。”範閒笑著說道:“大量地錢,燕小乙手下的那些軍官月入之高,只怕你聽見了會瞠目結舌,也正是如此,燕小乙才能儘可能牢固地掌握手中的兵力。”
史闡立停了正在抄寫筆記的右手,苦笑了一聲。
他這次入山是受太學所託,為慶國如今的一代文臣範閒做傳。自從範閒發行了《半閒齋書話,他在慶國詩壇上的地位就已經牢牢豎立了起來,乃至出行北齊又拉回了莊大家的那一馬車書,則更是將影響力擴充套件開來。太學對於這位從太學中正做到居中郎,如今又成為學司的小范大人,當然是與有榮焉,也不肯錯過這種資源,便決定為範閒立個人物傳,再由澹泊書局刊發,發行天下,爭取來年在北方和東夷城多爭取一些學生,也多拉些才子們來慶國參加春闈。
但是範閒受傷後就躲進了蒼山,很久沒有去太學,就連舒大學士都找不到他,只好透過七拐八拐的關係,找到了如今京中範大人唯一地門生,史闡立。
史闡立也覺得這件事情大有可為,再加上太學正親自出面相邀,愈發覺著比在抱月樓當妓院老闆要光彩許多,便屁顛屁顛地跑進了蒼山,也算他運氣好,沒有看到雪地裡的那些死人。
哪裡料到事情的發展卻與他想像的不一樣。
雖然門師被自己苦苦哀求留在了書房裡,可是……門師卻偏偏不講自己的人生治學詩道,卻總在講朝廷的秘辛,比如監察院是怎麼整倒二皇子,長公主為什麼不肯放手內庫!
這些事情,史闡立哪有這個膽量抄在紙上,就算自己敢抄,給太學那邊八百顆腦袋,他們也不敢印出來發行!
他看著門師,冒著寒氣訥訥說道:“老師,這些事情……總不能入傳的。”
對於立傳這件事情,範閒本身就感到很荒謬,心想自己年紀輕輕的,難道那些太學裡的讀書人就準備給自己蓋棺定論?看著史闡立為難模樣,笑罵道:“入個屁的傳!”
他說了句髒話後又說道:“太學是不是閒的沒事了?莊大家的那些書他們什麼時候能整理出來?澹泊書局等著開印,陛下也催的緊,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要我三年之內梳理完……這些吃白飯地傢伙。只知道拍我馬屁,也不知道做點兒正事兒。”
史闡立小意替太學方面解釋道:“莊大家的書已經開始逐批印刷了。”
範閒搖搖頭,繼續說道:“那便說給我立傳這荒唐事兒吧。我這一生雖然寫過幾首詩,唱過幾句曲子。與莊大家有過兩次交談,但你難道不清楚,我最光彩的,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事業……其實依舊還是這些見不得人地陰穢事。”
這話說的實在,甚至是有些近似於羅梭的自我剖析,只是沒有一絲懺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