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幾天不見,越發的貧嘴了。」
妝妃作勢要打,桑陌一閃身躲過,她也不追,一徑回憶著她那個鮮少提起的妹妹:「她比我乖巧多了,女紅也做得比我好,還會作詩、畫畫,跳舞更是跳得好看,連京中最好的樂師都誇她。爹孃更喜歡她,常說,可惜投胎投了我們這麼個小戶人家,若是託生到那些財閥世族家裡,保不齊是能做皇后的。」
「我這個妹妹呀,做人也好,家裡但凡有什麼好的,總不跟我爭,爹孃誇她,叫我也不好意思下手拿。呵呵,三郎在廟裡撿到的那隻細金鐲子是我們兩姐妹輪流著戴的,那天本該戴在她手上,是我硬拗著她讓給我的……」
天空中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腳下的凡塵眾生紛紛擠到街邊的屋簷下急急趕路,讓人想起奈何橋畔列隊前行的往生幽魂,桑陌道:「娘娘的妹妹可是華貴妃?」
妝妃輕輕點頭:「我們是一起入宮的,做的還是同樣的打扮。進宮後連宅子都是面對面的,一推窗就能看到她那邊的情形。後來,還有新進的小宮女認錯人進錯門的事兒呢。」
桑陌說:「這樣挺好,互相有個依靠。人家羨慕還羨慕不來。」
誰料,妝妃皺起了眉:「會厭的。成天看見這張臉,梳妝打扮的時候是,照鏡子的時候是,開了門一抬眼還是,每天打從一睜眼到晚上睡下,看得最多的就是這張臉,穿的還是同樣的衣裳。一看二十多年,呵呵……換作是你,你也會厭的。」
她眼望遠方,口氣不知在何時從輕快變作憂鬱,冰天雪地裡,只有插在髮間的一頭紅寶石髮簪光華璀璨,血一般的顏色點綴在烏黑的髮間,顯得分外奪目。
桑陌默默起身離去,行到街邊再回首望去,她還坐在飛簷翹角之上,白色的狐裘下露出色彩豔麗的裙襬。或許是因為天邊的殘陽餘暉,那顏色不覺有些陳舊和黯淡。
有簫聲自酒樓中傳出,嗚嗚咽咽,彷彿是誰在哭泣。
一路慢慢地拖著袖子前行,帶著冰冷寒意的雪花團團旋轉著撲向眼睛裡,桑陌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在一片白茫茫裡看到那個突兀的黑色身影。黑髮、黑眸、黑衣。一色的墨黑,濃重的哪怕傾盡忘川之水都化不開的顏色。還有幾步的距離,已經能看到他高高的黑冠上所鑲嵌的黑色寶石發出的華光,灼亮如他同樣深重不見底的眸。桑陌站住腳,微微仰起頭看向他,冷不防風雪撲面,便迷了眼。想要抬手去揉,有人卻早一步捧住了他的臉,在他的眼角邊輕輕撫摸著,貼著臉頰的指腹居然還是帶著一點暖意的。
「下雪了,多添件衣服。」
他也不看看他自己,身上不也是隻罩著一件黑袍?桑陌咧開嘴笑:「你見過哪隻鬼是裹著厚棉襖出門的?」
於是空華只能無奈地把他拉得更靠近一些:「只有南風會操心你挨餓受凍的事。」
豔鬼聽到了南風兩個字,悻悻地冷哼一聲,不再做聲。
身邊不斷有行人匆匆而過,豔鬼起先彆扭地不停往邊上靠,想拉開彼此的距離,無奈空華箍著他的手腕,時不時地被拉回來。後來,見路人忙著趕路根本無心他顧,空華乾脆圈著他的腰,把他攬進了懷裡。貼著後背的溫暖熱度叫吹了一天寒風的身體生出幾縷異樣,桑陌不安分地掙扎,卻聽空華在耳畔道:「前邊有條巷子,去避避風如何?」
擱在腰間的手慢慢下滑,手指在股間快速地畫了一圈,桑陌猛地一僵,聽到他低低的笑聲。
風雪裡,兩人並肩走著,步子不疾不徐,雪花落滿肩頭。
桑陌說:「你知道的,我是豔鬼,那天晚上……只要是個男人,我都可以……」
空華說:「我知道。」
後來,桑陌又說:「你站在那裡等了我多久?」
空華說:「從你出門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