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上下俱是戰戰兢兢的。唯有明蘇極穩得住,她不曾與人清算往日之怨,連將她擋在宮門外的禁軍,也未怪罪,只免去幾名將軍的職銜,換上自己的人,掌控住了京中局勢。
而五皇子與三皇子門下的大臣,她只見了幾個格外昏聵陰險之輩,將他們劃為謀逆的同黨,餘者則是輕輕放過。
大臣們見此,自然放寬了心,私下裡少不得嘆一句,這大抵是最寬和,最無刀光劍影的宮變了。
至於皇帝眼下如何了,大臣們竟是說好的一般,無一人提起。
今日不只是中書令,楚恩也來了。
他雖已致仕,身上卻仍掛著太尉之銜,自然能入宮請見。明蘇聞外祖父來了,自是高興,忙就宣了。
楚恩仍是精神矍鑠,體態康健,說話的聲音都較尋常老人更洪亮。
他入了殿,行了禮,較之過往,要更恭敬上幾分,言辭間亦更多斟酌,將君臣之別襯得更鮮明瞭。
明蘇知曉,來日君臣間的鴻溝只會越來越深,而親戚之義會永居君臣之別下。
「臣今日請見殿下,是想請殿下開恩,讓臣妻給淑妃娘娘磕個頭。臣妻有七年未曾見過娘娘了,心中一直掛念著。」
楚恩說起此事,也甚羞慚,「殿下這裡忙著,原該待大事定下後,再來煩擾的,只是臣妻前些日子,忽得了風寒,纏綿病榻數日,病中思女情切,逼著臣來走一趟。」
明蘇聞言,蹙眉道:「可命太醫去看過?外祖母病了,太尉怎不早說。」
「小事而已,豈敢驚擾殿下與娘娘。」
明蘇聽他這樣說,便知外祖母多半是病重了,否則也不會特意來求見母妃一面,她未再多言,喚了一名內侍上前,命他去將此事告訴淑妃。
這情形,自然不能召外祖母入宮,那便得由淑妃出宮一趟。
明蘇當即派人去安排了。
楚恩見此行目的達成,將心放回了肚中,又見案頭上那疊得高高的奏疏,不由道:「這兩日,臣見幾位舊友面帶喜意,高興得好似過年一般,再見殿下案頭這擺得滿滿當當的奏疏,倒是知曉是為何了。」
他這樣說,明擺著便是要公主發問的,明蘇也就順著他的意道:「是為何?」
「大抵是見著了舊日的興旺了。」楚恩嘆道。
明蘇原以為多半是些恭維拍馬的話語,誰知太尉卻提起了舊日,這舊日指的自然是太傅還健在時。
她默然片刻,終是道:「太尉不在朝中,故而不知這幾日大臣們的姿態。以中書令為首,群臣皆諂媚,無一絲風骨。」
楚恩聽她這樣說,竟是笑了笑,道:「未必就是諂媚,興許是大家心中都高興。」
明蘇不解。
「到如今,已有六年了,幸而只過了六年,若是十六年,二十六年,殿下怕是看不到這諂媚了。」
楚恩笑著說道,「太傅秉政四十年,只六年時光,還不能將太傅的影響全然抹去,朝中大半仍是他當年提拔起來的人。
殿下便未發覺,許多平日在朝中不願說話的人,這些日子積極多了嗎?」
「殿下可記得,臣曾與殿下說過,「人老了,難免懷舊,朝中如臣這般,私下裡懷唸的大臣,應當還有吧」,都是見過當年盛況的,都是知曉太傅忠心的,那般忠心耿耿,全無私心的輔佐,都能招致猜疑,招致滅門,誰能不心寒?」
楚恩嘆了口氣:「加上陛下好聽美言,於是善於獻媚之輩嶄露頭角,二位皇子相爭,派系之別甚於才幹德行,習慣了舊日作風的大臣們自然看不慣,也自然只能沉寂下去。殿下此行,是撥亂反正,臣等期盼已久了。」
這是第一回有人告訴她,她所行是撥亂反正,是正義之舉,而非遭人唾罵的謀朝篡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