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去……他知道哪怕自己竇露出一絲的不捨,對於翠姜來說都是兇險的。
那就讓她離開吧,趁著裘鳳遊還不能確定自己與翠家的牽連,就讓她走吧……他能為她做的已然到此為止了。
現在的他只是站在房門口,不能說也不能動,甚至不能嘆息,只能在意識裡一遍一遍承諾著,一遍一遍要求著——此生不離。
以為自己經歷了人世間最殘酷的分離,在雲崖高高的山巔,看著站在對面山峰上,自己的娘帶著已有九個月的身孕縱身跳下雲崖的時候,看著她的身體撞在突起的岩石上,血花四濺,看著娘腹中的妹妹從孃的身體裡跌落出來,掛落碰撞在嶙峋的岩石上,變得支離破碎的時候,霍雲以為自己已經瘋了,已經死了。
哭不出來,叫不出來,彷彿壓在一塊巨石之下沉入海底,霍雲以為自此之後他能夠記住的唯有裘赫朝的嘴臉,萬念皆是仇恨。
可是他遇到了翠姜,好多次,他都在狸木林的亂墳崗前久久站立,那是母親跌落的地方,那是雲崖郡一眾婦孺孩童隨著他們的裡爾王妃一起跳下的地方……霍雲都在想,或許這是母親給與他的,是雲崖郡所有的故人給與他灰暗人生的一寸天光,讓他能夠在萬劫不復的跋涉中,抬起頭便可見的星辰。
星辰——霍雲想,他孤單地抬起了頭,久久望著天空,那裡已沒有星辰。
他曾經的滿天星辰已隨著雲崖郡而去,如今,最後的一顆也被自己藏進了厚厚的雲朵。
自己還有何顧?
就讓該來的一切,如期而至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月色盡如霜。
百靈山大相國寺。
如許暮鼓之聲「耿耿」而過。
大齊東靖王裘鳳遊雙手合十,拜了下去,抬頭時目色如塵,他看起來精神有些不太好,人也消瘦了幾分,更顯得長身玉立,風過,秋氅時起,青絲微亂。
「王爺,皇上已經安歇了,您也稍事休息一下吧,今晚冷,這一夜怕是不好熬。」廖正站在裘鳳遊身邊,向一邊早就安置好的棉包坐塌做了個請的動作。
裘鳳遊笑了笑:「沒關係,我已經好了,佛前供香,□□逸自在,心便不誠了。」
廖正還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把話嚥下去了。
裘鳳遊看看他,一笑:「這幾日辛苦。」
廖正搖頭:「辛苦不怕,屬下就是擔心,雲崖眾人忽然隱去蹤影,這其中一定是出了什麼岔子。我們起初按照老爺子的指示追到了霍雲,追到了潘遼一行人,看似收穫頗豐,可是追到了也就追到了,再追下去,就完全沒了蹤影,好像一切都戛然而止。屬下擔心……」
裘鳳遊「嗯」了一聲,看起來竟是一點也不意外:「就像咱們發現了他們一樣,他們自然也發現了咱們。這不奇怪,若是他沒有這個本事,怎能於東靖如此繁華大都隱匿多年,所謂大隱隱於市,其實說來並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情。樹欲靜風不止,我父皇多年追查雲崖眾人,竟沒有發覺半分。」裘鳳遊說著又不禁感慨,「不止我父皇,就算咱們當初在柳河郡碰著了,一樣也認了這個朋友,初見便可謀事,謀事便可謀成,如此心地城府,他就算明日坐了天下,我都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輕輕嘆了口氣,裘鳳遊向大門之外走了兩步,讓門外的風並月光落到自己身上。
廖正皺著眉跟了上來:「王爺說的是,只是屬下擔心——這十幾日晨昏定省,咱們也見過霍雲幾次,竟是全然看不出破綻,連半分緊張也沒有,如此大事當前,若不是成竹在胸,他一介草莽之人,怎會如此淡定自若?可要若說成竹在胸,他的底牌是什麼?潘遼的三千精兵如今已全然暴露了,均在咱們掌控之中,只要陳西廬大人一聲令下,誅殺刺客殆盡全在分毫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