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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回到家裡,開啟電腦,有股野薄荷的氣息,重新整理著我的思維。

新手繭

說起當年下鄉勞動拔麥子,有的年輕人不信:就算沒有使用農業機械,至少該拿鐮刀割啊,怎麼能徒手拔呢?當年我參加下鄉搶收,就是連鐮刀也不發,大傢伙一起用手拔。拔麥子比用鐮刀割更講究技巧,不會拔的弄得手掌流血腿腳踉蹌,事倍功半。會拔的嗖嗖嗖一路突進,連根拔起帶甩土捆紮麻利脆。但不管笨也罷靈也罷,麥收歸城,手掌指根下都會磨出繭花花。那時候體力勞動絕對高尚於腦力勞動,手上無繭丟人現眼。

三十年不再參加重體力勞動,家務勞動也大都電氣化了,指根下老繭漸漸退盡。但二十年前,我右手中指左側,出現一個豌豆般的繭子,那是所謂筆耕的產物。也曾舉起那帶豌豆繭的指頭細觀過,自我表揚,也自我揶揄——“當不了特務啊!”此話怎講?原來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從蘇聯引進來一個文學品種——“反特小說”,自己年輕,好生喜歡!先是大量看翻譯過來的,後來我們國家自己也出那樣的小說,記得有部小說裡,寫一個女特務混到幹部家裡當保姆,自稱文盲,開始很得信任,但後來就被偵察員識破,因為發現她右手中指左側有個圓繭子!現在想來,那算得多麼高明的推理?當年卻為作者設定的這一細節大為歎服。手指上部的圓繭子是知識分子,特別是作家的標誌,這標誌從未必光彩,轉化為引為自豪的一種象徵。“知識分子屬於勞動人民的一部分”,這樣的話讓如今年輕人聽起來跟繞口令一樣,改革開放初期卻著實讓我這樣的“舊學校培養的學生”——這又是一個“典故”,不解釋也罷——激動得眼睛潮溼。時過境遷,不要說年輕一代往往難以理解三十來年前的某些事態,就是我自己,作為過來人,想起當年在北京工人體育館裡舉行的詩歌朗誦會也會發愣——那時候就是“清頌”,絕無音樂伴奏,更不可能穿插歌星演唱加上伴舞,哎哎,如聆仙曲啊!記得一個詩句被朗誦者動情地銳聲喊出,譁,全場沸騰,聽的人是真正地熱血澎湃啊,我也不例外,巴掌都拍痛了!年輕人會問,那是一句什麼詩啊?告訴你吧,是這樣的一句——“政策,必須落實!”——信不信由你,真是這麼一句。這詩句也成老繭,消退得了無痕跡。

十五年前我也“換筆”,就是改用電腦寫作。開頭也沒在意,後來覺得右手中指上部有些癢癢,細看,原來是那被真筆磨出的繭子在作怪,用左手去撕,居然撕下一大塊,再後來覺得癢癢就用牙去啃,然後用拇指去揉,這麼一來二去的,天長日久,跟掌上那些拔麥子磨出的繭子一樣,竟很難再看出痕跡。

有時會在城裡工地,跟外來民工接觸,或在農村田野,與村友小聚,就發現他們的掌上,仍有厚厚的繭子。他們手上的厚繭,是社會分工的標誌,對此人們心平氣和,但他們那厚繭是否換來了足夠的尊嚴與社會保障呢?想及此,如果依然心平氣和,那就是整個心都成繭子了。

用電腦寫作,好處太多,唯一的為難處,就是偶有來要“作品手跡”的,無法滿足,實在非要,礙於情面,只得“重操舊業”,拿起真筆來劃拉,但右手中指已無鼓繭,總覺筆尖不那麼聽使喚,照著列印稿或印刷品抄寫,真有對鏡拔除白髮的滄桑之感。

前些天下樓遛彎,老伴跟我牽手,忽然甩開驚呼:“你有新繭子啦!”她指點,我細看,再摩挲,果不其然——是在右手掌底部右側,跟腕部銜接的地方,不算明顯,卻是“繭花初現”——啊,恍然大悟:是長期使用電腦滑鼠,磨出來的!

摩挲著自己掌上的新繭子,心情大暢。這些年來,堅持種四棵樹:小說樹、隨筆樹、建築評論樹、《紅樓夢》研究樹,不敢說這些樹結出的果子有多優良,但除非偶爾病倒,或短期外出旅遊,天天敲電腦,日日有收穫,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