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意(1)
1)
我第二次深刻感到被命運擊中是在今晚。我要自殺了。我兜轉了這一圈還是註定要自殺。
我27歲那年開始有自殺的念頭。每當它像鱷魚的血口從水裡升出來,我都竭盡全力按捺住。我肯定能鬥過它的,我想。我會好好活著。但我今天還是赴這條路。這是命。我決定不再與之抗衡,今晚我將舒舒服服地順著它躺下來。順從的感覺原來這麼舒爽。
我為什麼要自殺?因為我發現我所有的東西不足以支撐我走下去。我的人生剝奪了我所有的希望。我曾經想要一個孩子,我打算靠撫養他來撫養我自己。人成年到一定程度何其懦弱,得靠一個孩子支撐下去,就像我母親靠我。
對,我是說“他”。我是想生個兒子,一個長的像他的男孩。噢,如今說這一切都無意義,我的情夫知道了更會生悶氣。
“我愛你。這愛雖然不是赤金,也是一整錠銀子,我可從不給別人。”他會這麼說。四十好幾的男人還提愛這個字,遊戲玩的也真用力。
“情夫,”我對他說,“那你快把銀子折現吧。我只愛現金。”
我的情夫給我的現金遠不只幾錠銀子。第一次伸手接時手在抖,四萬人民幣,中國人民銀行的封條捆成兩條不起眼的整體,跟紙沒區別。
抖是因為屈辱。生手就是這樣,會有些新鮮的感情,其實不過是貪婪,拿了錢還想保住心底一點說不明的尊嚴。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想得必須得舍。這世上之事,說到底無非以物換物。我不過是把這條規律遵循得比較淋漓盡致。
“我給你辦張卡好不好?”四十八歲的男人說。
“不要,我要現金。”
“卡方便。”他語帶溫柔。
“現金更讓我有賣的感覺。”
“什麼賣不賣。胡說。”他被傷到自尊的樣子。
我緊抿著嘴,把在眼裡抖動的一顆眼淚逼回。我攥緊了手,站的直直的。我得挺住,保住我那份自尊的完美,因為我馬上要拋售給他——四萬塊。既做生意,就該有誠信,他價給的不差,我物就要給的美。
是的,做生意。一開始的姿態要緊。這也將是我從頭到尾都要向他表明的姿態:我們之間是做生意。
“要不要再籤個協議?”我說,盡力面無表情的。
“你再胡說。”他抬起手,卻將我拉進懷裡。
他的懷很寬厚溫暖。他雖然老了,但是懷抱很溫暖有力。這是他走過的歲月賦予他的。我有些想哭,某種難以言狀的心酸和感動交融。但生意場上哪能有眼淚。我又想笑,而笑無疑則很可笑。我於是就靜靜任由他抱著,啼笑皆非的。
“寶貝。”他叫我。他後來也這麼叫我,隨時隨地。我隨時隨地都緊皺眉頭,表示我的反感,我隨時隨地都被這個稱呼刺痛。
“不許你這麼叫我,老——周。”我每次故意加重後面兩個字的語調。
“也不許你這麼叫我。”他笑。
“這樣叫你才顯得是革命同志,是戰友。”
“什麼?”他不解。
“戰友就是生意夥伴,明白嗎?我們是生意夥伴——做生意。”我想一口氣解釋透徹,又有點不耐煩。
“又來。”這次換他被刺痛了。但我一點不難過,也不羞愧:他出錢,我出身體和已經掉價的青春——哪怕只是青春的尾巴我也忍痛割下來給他玩——我們都有的賺,也都不虧。
寶貝,寶貝。這個久遠的詞像沉在水底的硬幣,閃著寒光,透過寒水,像一把匕首在我心頭晃。過去他只在跟我做 愛的時候才那麼叫我。
“寶貝。”他是那麼溫柔。我幾乎要醉了。
“陸平陸平。”我迷亂地喊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