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這才收了沉沙戟,傾下身子,放低聲音問道:「老伯別急,你先起來,慢慢說。」
沒想到這老伯起是起來了,額上磕頭沾的殘雪都顧不得擦,一把抱住常歌的馬籠頭,大有一把倚老賣老、無賴潑皮架勢。
幼清一看就炸了,當即要亮鏢,卻見常歌的冪籬稍稍側了個角度,紗羅輕旋,似乎是在看他。
日常相處時,常歌的脾氣雖然烈了點,但其實好相處極了。
他兜裡總是揣著各種各樣的好吃的,一點也不像傳說中脾氣大不好惹的大將軍。
所以這回襄陽城訊息隔絕,常歌點他同行探查時,幼清樂了好幾天。
臨行出門時,下了場小雪,他一出大門,看到常歌的長髮已高高束起,玄色良駿和狼裘之上都落了層薄雪。
寒風一過,雪塵飛揚,緇灰狼裘瑟瑟,常歌周身的氛圍頓時顯得肅殺又疏離。
那時候,幼清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無論常歌素日如何平易近人,一旦戎馬殺伐,他依舊是戰火澆出來的鐵骨將軍。
正如現在,常歌雖放低了語氣,聽著是和緩柔軟的,然而紗羅間露出的眼神,銳得如天上的寒星。
老頭似乎是對上了他的眼神,也不知是天氣太寒還是眼神太銳,竟不自覺打了個哆嗦,磕巴了一下:「老、老拙乃襄陽人士,方才樹林之中聽聞二位交談,知是要去往襄陽,一時無法才情急攔馬,還、還謝謝這位公爺不殺——」
常歌語氣依舊冰冷:「你乃襄陽人士,我二人馳援襄陽,你為何攔馬?」
那老頭一驚,而後竟老淚涕泗起來:「不能去,不能去啊!襄陽城破,此去……此去送死無疑!」
「襄陽城破?」
還沒等老頭回答,側後方忽然一聲驚叫,一片渡鴉嘩一聲飛起。
老頭被驚得一愣,常歌已趁機縱馬追去。
密林中,一位婦人兜著襁褓跑個不停,身後跑著個約莫十三四的少年。
她一面跑著,一面無可遏制地回頭張望——有個兵士提著彎刀追著她和少年,那人身材高壯,一副鬼戎打扮。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斷縮短,已不到兩刀之長!
她急迫得她來不及呼救,只能抱緊懷中嬰孩,發出些嗚嗚咽咽的聲音。
婦人身後跟著的少年一樣的慌不擇路,他離婦人半步遠,離追著的兵士更近。
那人舉著刀叫嚷著,聽聲音,鬼戎士兵,居然距他不到半步!
少年心中急切,腳下更是方寸大亂,險些一頭撞上樹幹,匆忙中急急轉向,居然被地上東西絆倒,一下摔了個嘴啃泥。
這一摔,前面的婦人愛莫能助地看了他一眼,飛夾流星般跑沒影了。
少年一抬眼,赫然看清了絆倒自己的東西,驚得一趔。
那是一隻手,指尖已經凍得烏青,一半不知被什麼野獸啃噬,傷口處都是糜爛的骨肉,周圍的血都被透得殷紅。
不容他細想,耳後一陣涼風,少年剛一回頭,那兵士已趁他摔倒追了上來,正猙獰笑著,大刀高高舉過頭頂——
面臨死和殺戮,那兵士笑的又冷又癲狂,狂笑的迴音在密林之中幢幢亂撞,自四面八方壓來,而刀尖快音一步,幾乎要刺入少年眼瞳。
噗。
聽著只是一聲細微的悶響。
少年的視野瞬間染得鮮紅,溫熱的、粘膩的血當頭噴了他一臉,他花了些時間才明白過來,他不疼。
那不是他的血。
刀尖就懸在他眼前,離他不到咫尺的兵士維持著下刺的動作,眼珠瞪得老大,嘴邊掛著血。
他還活著,但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
士兵艱難轉了轉眼珠,一柄寒戟當胸刺出,如注的血沿著戟尖流著,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