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敬我,我何敬人?正因沒什麼好失去的,所以他才想要爭取一回。
「畫展開幕後,我會找評論圈的朋友幫忙寫一篇反擊的文章。可能不會改變什麼,但這是我的態度。」
當然,這還不是全部,捍衛創作的戰線很長,他需要背水一戰。
訾嶽庭略有些疲倦地嘆了口氣,「我只是很遺憾,要讓你提前看見它了。」
畫室正中央,白色的遮光布堆疊在地,已乾透的油畫完整曝露在空氣中。
憂鬱的浪漫。這是林悠第一眼感受到的東西。
天是青的,草是青的,白裙少女迷失在水氣氤氳的綠草中,柔軟的身形罩染著一層淡紫色的柔光。用色沒有強烈的衝突,人與景沒有分明的界限,畫面鬆弛,意境愜然。
洛可可、印象主義、古典學院派……似乎都在這幅油畫有跡可循。他致敬了古典,致敬了他的學院時期,大約也致敬了自己的青春記憶。
而除去詩意與唯美,這幅畫裡,也藏著他最深沉的孤獨。
當她走近時,很快有了新發現。
女孩的無名指上,戴著一隻小巧別致的銀色戒指,和整幅畫面的朦朧質感不同,那隻戒指更像是後勾勒上去的,與底面的顏色並不完全融合。
這不僅僅是一幅畫,更是一幅美好的願景。
因為他原打算在畫展上求婚。
林悠不敢觸碰畫布,保持著欣賞的距離,在觀察白熾燈下的油彩色。
「這個戒指,很好看,但有點突兀。」
訾嶽庭承認,「因為它是後面畫上去的。」
他和她說了一些技法上的細節,「通常我會在表面觸乾的畫布上塗一層稀釋過的亞麻油,一般是四份稀釋劑配一份靜油,這是一個傳統並且古老的油畫技法,叫做oilg out,中文叫……它好像沒有中文名字。」
兩層顏料附屬的油層不一樣,所以看起來有不融合的感覺。
但這也正是這幅畫的重點。
林悠問他,「你什麼時候決定把它畫上去的?」
訾嶽庭答,「從北川回來。」
「可你去過不止一次北川。」
「是。」他莞爾,「第一次去,我帶回來了畫上的女孩,第二次,我帶回來了這隻戒指。」
上帝其實很慷慨。
細水長流,一樣是浪漫。
「上學的時候,教授們常說,我是一個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的人……其實我不是。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又或是想抵達什麼樣的終點。」
訾嶽庭坐回到平時作畫用的那隻高腳凳上,看著畫布,平緩地敘述,「開始的時候我很明確,因為除了畫畫,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所以我告訴自己,人生只做好這一件事就夠了。」
「……但那樣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不可能孤立自己,永遠只呆在這個世界裡。我不想做個瘋子。」
他不可避免地和所有人一樣,深陷於那些世俗的,虛無的,累贅的,自欺欺人的凡塵事中。
他也許不像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整日被焦慮蠶食,他的壓力並不來自於事業,而是很單純的在於如何實現自我的價值。
「我去阿壩,不是為了找什麼寶藏。我只是想知道,除了畫畫,我還能做什麼,對這個世界而言,我的價值是什麼。」
訾嶽庭轉而望向她,「這幅畫展出後,我們的生活可能會不太平靜。但無論外界怎麼說,對我而言,這就是我最好的作品。你認可它,就夠了。」
第76章 負重
與何冰的輿論戰讓人精疲力竭, 訾嶽庭早有預期,這件事的曝光必然不會帶給他任何正面的影響,但卻低估了它帶來的負面內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