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琛聞聲抬頭,看見是他,也不奇怪,一笑道:“你來得好快。”
他一眼看到於海手上的酒,面色一變,隨即極其古怪的一笑,道:“很好,有酒。”
於海的手指微微顫抖,細細觀察著蕭琛的神色,想起剛才秦長歌離開龍章宮時囑咐他的話,只覺得額上的冷汗,一滴滴的冒出來。
他縮在陰影裡,一動不動的站著。
一掀長袍,在蕭琛對面坐了,蕭玦半晌不言語,只深深凝注著他,半晌道:“阿琛,你何苦來。”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蕭琛已經恢復平靜,微笑如常,“陛下,我現在不想提我的‘罪行’,總之,都由得你,如果你還念著幾分兄弟舊情,你就最後陪我一次談談家常吧。”
怔了怔,目光在酒壺上一瞟而過,蕭玦知道蕭琛誤會了,只是此時也沒有心情解釋,總之等會他便會知道自己不是那個意思,他輕輕頷首,道:“你說。”
“說什麼呢?”蕭琛任於海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輕輕端起酒杯,對著月光輕輕移動,玉色被月光反射的光芒映得他神容雪白,他沉吟半晌,突然一笑,“有很多話,放在心裡好久好久,每日每夜都要咀嚼一遍,想著終有一日能和你細細的說,那該多好,可是真的輪到最後這個機會來說的時候,卻突然發覺,原來已經不能說了,原來說也是沒用的了……”
是的,說什麼呢?
說那年半夜無眠,想起曾聽丫鬟姐姐說擷梅園,那梅花開得真好,嫩黃淡紅潔白盈綠,映得楚天清澈,香雪千枝枝幹橫斜,一枝枝都是詩意……朔風裡夜香暗飄,同時飄起的還有劍光。
劍光如電,亮白之電,羿射九日之疾,海凝清光之斂,那少年身姿頎長勁健,步履輕捷靈動,翻覆長劍輕若無物,滾滾光華繞著他飛旋,似鳳舞似龍翔,似墨筆名家淋漓盡致的寫意,筆筆都是吞吐風雲的豪情,漫天的各色梅花為劍氣驚起飛舞,再被劍光絞碎成芬芳嫣然的碎雪,落了他一身。
那一肩的梅花雪啊,從此幽香不散,時時不請自來,叩問他的夢端。
或者,說之後的書房相伴?
他不愛讀書,夫子的功課他總嫌浪費練劍時辰,自己便替他做,先寫了他的,再寫自己的,從此學得和他相似的字型,夫子的功課真多,他總在寫啊寫,手都酸了,偶一回頭,見他風一般的捲進來,塞過來一顆果子——給!那樹上最高的地方摘的!最大最紅!
……他摸摸手腕,好像還在酸?那果子也好酸……他一口口吃了,瞅著他笑,他也笑,嚥著口水。
那樹上,就一個果子。
這一生,再吃不著那樣的果子了啊……
或者,說那年石板橋上的霜?
從璟姐姐那裡知道他要走的時候已經遲了,他怕趕不及,半夜匆匆起身,連大氅也來不及披,穿著便鞋便奔了出去,等了好久,便見他和她過來,一男一女,黑衣雪裳,在早秋的掛了霜色的楓樹林中馳騁,那楓葉紅得華麗喧囂,卻不及他們男的俊美女的絕色,好一對鮮明美麗的璧人,他那是第一次見她,倚著橋欄,對上那雙清冷冷的目光和那明顯與目光不符的微笑時,他便知道,她註定是他一生的敵人。
他贏過,最終還是輸了。
那年,回家之後,他大病一場,後來風溼不去,深入肺腑,久病難醫,其實就算沒有這一遭,他也活不久了……
蕭琛淡淡的笑起來。
值得嗎?值得的。
他神情淒涼而欣喜,悵然而滿足,帶著複雜的惘然疼痛之色,透過蕭玦的眼睛,看向遙遠的,他也許再也看不見的將來。
蕭玦一直注視著他的神情,耐心分享著他的沉默,見他如此蒼涼的微笑,忍不住道:“阿琛,你為什麼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