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同一時間,他抬頭準確地對上她的眼睛。
「你為什麼才來?」
仔細一聽,他的聲音裡還藏著不容忽視的委屈。
她走近幾步,才察覺到他眼尾明顯的猩紅。
不免一怔。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頹靡的一面,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脆弱。
「我給你打了這麼多通電話,你為什麼都不接?」
「……」
這怎麼還撒起嬌來了?
大概是蹲的時間久了,他起身的動作不太穩,略顯狼狽的模樣像一隻無人看管的野貓。
探出的爪牙鋒利刺人,卻被微霽的燈光磨平,柔和又溫煦地撓在她心上。
沈蘇溪的心霎時軟成了一片。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忽然變成這副樣子,卻也沒有急著問,只是將手遞過去給他牽。
江瑾舟愣了愣,順勢收緊,一言不發地拉著她進門。
直到走進臥室才鬆手。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進了浴室。
不多時,沈蘇溪聽見裡面傳來淋淋的水聲,更加莫名其妙了。
這人是在鬧彆扭嗎?
等了差不多十分鐘,江瑾舟才從浴室出來,身上披著一件墨藍色真絲睡袍,腰帶鬆垮地繫著,劉海被打濕一層,顯得眉眼倦怠疏離。
他在床邊坐下。
沈蘇溪貼過去,試圖哄他開心。
說了十多個笑話,也沒見他有半點反應。
就在她以為他要保持這突如其來的大姨夫臭脾氣,一腳跨過2020時,他卻忽然開口。
「她說,我自由了。」
寂靜的夜,窗外月色如水。
他將臉埋在她的頸側。
一如七年前的那個冬天。
貼近耳骨的地方,有灼熱的觸感在徐徐燃燒著。
她知道。
那是他的眼淚。
-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蘇溪聽見自己問:「她是誰?」
江瑾舟收緊手臂,聲線恢復平靜,在說出「林葉舒」那三個字時冷到極致。
雖然沈蘇溪心裡早有了猜測,但聽到他的回答後,還是下意識一怔。
「她還說什麼了?」
她不是一個喜歡窺探別人隱私的人。
但江瑾舟和其他人不一樣,她想知道他的過去,更想參與到他的未來中。
然而此時此刻,她卻只想讓他別再難過。
所以,她必須得知道林葉舒到底對他說了些什麼。
江瑾舟眼尾一垂,意識被她這一聲慢慢帶回兩個小時之前。
故事裡的資訊量很大,但林葉舒只用了寥寥數語——
「順你的意,我馬上就要走了。但在臨走前,有件事我想和你說清楚,是關於我父親的死。」
她的語氣輕緩,卻讓江瑾舟呼吸一滯。
也就是這一下,他才意識到自己其實並沒有真正放下,那座名為「償還」的囚牢也不是這麼容易就能掙脫出來的。
林葉舒沒有給他任何緩衝時間,繼續說,「他的死和你沒有一點關係。所以,我不恨你。」
說著,她忽然笑起來。
所有人都說,她恨他,恨到骨子裡,想用道德綁住他一輩子。
他們都說錯了。
她並非是想用他的愧疚來為自己的未來買單。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她用來自欺欺人的手段,好讓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江家的補償,本不該出現在她生命裡的饋贈。
而這些,都是她的父親處心積慮為她博來的。
用他僅此一次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