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最近也不知是咋了,一閉上眼睛全是過去的事兒!”
老爺子喝口酒,夾一筷子心裡美(蘿蔔)放嘴裡慢慢的嚼著。
“一會是咱小前兒,光著腳丫子漫山遍野的跑,在河套上抓泥鰍在樹上逮鳥,跟著兄長身後挖耗子窩撿糧食。”
“一會又是在廟裡當和尚,每日洗洗涮涮擦佛像擦地面。哪個師兄過來都能罵幾句,指使幾下。”
“哎呀,夢裡頭亂啊,一睡醒咱的腦袋嗡嗡疼。夢裡頭的人還有景兒都亂糟糟的,好些人咱都忘了幾十年,可夢裡頭真真兒的。”
“好些咱都忘了的事兒,也一個勁兒的往外冒。”
“後山的野櫻桃樹,廟裡的桂花”
老爺子絮絮叨叨的說,朱允熥在邊上默默的聽。
不是人老了喜歡回憶,而是那些回憶在人老的時候自己會從內心深處湧出來,提醒著人,這一生走過的路,見過的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會把好的壞的糊塗的人性的事再重演一遍,告訴人,你這一輩子有圓滿也有遺憾,有被人對不起的地方,也有對不住人的行為。
“嗞!”老爺子重重的抿口酒,伸出大手把溫酒壺裡最後一點倒在杯中,然後看著裡面微微盪漾的液體。
“大孫啊!”
“孫兒在!”
老爺子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來,“你說咱,是不是他孃的快了?”
朱允熥一怔,馬上搖頭道,“皇爺爺您說哪兒的話?您老身子硬朗著”
“不用說好聽的!”老爺子擺手,笑道,“以前聽老人說,人要是快吹燈拔蠟了,腦子裡就整日都是以前的事!”
“其實咱就是快樂,也沒啥稀奇的。人生七十古來稀,咱都沒想過咱能活這麼長。人間的富貴權力咱都有,哪怕死了見閻王爺,咱也不打怵!”
“這麼大歲數,還能走能跑,不用人在床邊伺候把屎把尿,喝得下酒吃得下肉,也算不簡單。”
“咱不怕死,不就是兩腿一蹬兩眼一閉嗎?”
“可是咱這心裡頭,不知咋了,就他孃的不得勁,就好像”說到此處老爺子皺眉思索,“就好像,還有啥事沒辦明白,沒做呢?”
算起來,今年是洪武三十年的冬天,而老爺子的去世,是在洪武三十一年的五月。
如此算算
不敢算!不敢算!
老爺子的話明明沒有任何的語氣波動,可是聽在朱允熥的心裡,卻是那麼的心酸和悲痛。
他現在是皇帝了,有著普天之下最大的權力,一聲令下可以剝奪無數人的生命。可是面對真正的生老病死,卻是那麼的無力和蒼白。
“您老別瞎想!”朱允熥給老爺子盛一碗湯,笑道,“您以前不是總說嗎?爭取再活十來年,看著六斤成家立業娶妻生子。”
“您想想,到那時候,一到吃飯時你身邊圍著幾代人,這個給您倒酒,那個給您裝飯。廚房裡忙活的,都是您的孫媳婦,重孫媳婦,您懷裡再抱一個小的”
“嘿嘿,那可美!”老爺子眯眼笑起來,然後看看六斤,“也就想想吧,以前日子慢現在時間快,這日子呀不會等著咱,咱也追不上嘍。”
說完,老爺子抬手舉杯,半杯酒一飲而盡。
然後張開大口,咬著碗中的鴨子腿。
他的動作很慢,可是咀嚼卻很用力。
朱允熥心裡一抽一抽的疼,沉默片刻柔聲道,“皇爺爺,您的生辰快到了!”
“唔!”老爺子含糊的答應一聲,“你不說咱都忘了。”
“孫兒早就讓欽天監的人算了日子,今年是閏十月,所以您的生辰比往年晚!”朱允熥笑道。
老爺子抬頭,“你太奶說,咱生下來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