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賓區呈半拱弧形。
中心亭廊由上萬條藝術藤蔓勾纏而成,枝蔓起伏疊嶂,交織綿連, 緘寂蜿蜒出數個半開放式的四方藤屋, 以黑綠相間色的紗綢幔帳間隔,鋪蓋得聲勢浩大。
恍若從酋長肩上披下的曳地長袍, 毫不違和。
一如部落貧瘠而清苦,子民卻純粹而慈悲。
禮儀人員分列四排, 站立在迎賓區入口兩側。
她們以一對一貼身式嚮導服務, 各自招待所分配的晚宴貴賓進入中心亭廊, 在深坑酒店的背景牆布上簽名併合影留念, 佩戴定位感測胸花。
同時可選擇性接受各大媒體的計時採訪。
除去上流圈層的公子名媛,今晚還有不少明星愛豆應邀入宴。
這種豪門富商與娛樂圈人士的跨界同框, 讓各類媒記興奮不已。
各家媒體都想搶個頭版頭條,攝影攝像全程待機,中央亭廊一時熙攘紛紛, 閃光燈亮如白晝。
但在周側的幔帳藤屋裡,又是另一番天地。
這裡僅為重量級貴賓所提供, 門口皆有安保人員把守, 行程保密到位, 不允許任何媒記涉足。
段伏城途徑一號藤屋外。
他出現在這裡的時間節點剛剛好, 不偏不倚的, 恰巧聽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
「看來給段伏城端盤子, 比當千金小姐更輕鬆。」
他步伐稍滯。
在對方的沉默裡, 很快他又聽到那人緊隨而來的第二句挖苦:
「還是說,諂媚他,會讓你感到快樂?」
「諂媚」二字, 讓湯倪忍不住低頭笑起來。
「您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起我的快樂來了?這可一點兒都不像您,爸爸。」
她視線平靜,淡淡勾彎著嘴角,聲線柔軟,帶有一種四兩撥千斤的輕和。
在這份輕和的情緒下,是沾染著微嗤的嘲意:
「還是說,被段伏城蓋過了首富的光芒,讓您感覺到壓力呢?」
湯倪模仿著父親說話時的口吻。
尾音輕挑著上浮,腔調發懶。
反問的語氣如利刃般尖銳冰寒,每一個停頓點都近乎刻薄。
湯岱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一時沒有說話。
與前妻離婚二十年,即便共同生活在一座城市,他始終都未曾再見過前妻一面。
感情耗盡,但幸好回憶還在。
也幸好,回憶是不分愛與恨的。
湯倪的母親是個溫柔知性的女人。
她懂生活,愛情調,崇尚自由與浪漫,身在世俗卻從不甘願淪落於世俗。
湯倪與母親截然相反。
她不浪漫,懶於講究情調,討厭所有的未知。
她從不為自己製造虛無的幻象,永遠清醒地活在世俗裡。
——所以她是現實的。
她睚眥必報,善於運用口舌詞句去壓制對手。
但她鮮少發脾氣,看起來佛繫好說話,實際只是覺得不必要。
——所以她是驕傲的。
湯倪不像她的母親。
她的現實與驕傲,像湯岱。
湯懷崢陰鷙,湯懷策懦弱,她比兩個弟弟都更像湯岱。
湯岱知道的。
「所以在這裡做著低頭俯首的工作,和作為貴賓的父親保持天壤之別的距離,你能得到什麼?」
湯岱注視著自己的女兒,眼神平淡,下頜稍稍揚起,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告訴她:
「回湯氏,如果你不想在你的上司面前難堪的話。」
低頭俯首。
作為父親,竟然會在女兒身上用到這樣的詞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