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是特意向張凱笛打聽過湯倪的位置,今天也是第一次來這幢樓。
但他沒有說是或不是。
「這麼巧,姐姐。」
而是用反問來接話,「我可以將你作為我的速寫樣本嗎?」
幾個月下來已是熟識。以湯倪的性格,他已經料定她會給出爽快的應答了。
他的視角沉寂在半黯的陰影中。
這樣能更好地看清光亮裡的她,同時,也能聽清她的回答。
「畫家。」她這樣稱呼他。
「你不該將違背自身領域的意象留在畫紙上。」
湯倪還是那麼笑著,搖了搖頭。指下調整好音量,踏著三拍舞曲的前奏走入舞室中央。
這段舞蹈以慢拍小踢腿為序幕。
她骨骼出挑,膚脂瓷白如珠貝。
修美的肩頸線深深勾嵌蝴蝶骨,臂肢細瘦,手形纖長,腰腹施展無比極限的柔韌,撐託流暢優雅的舞姿。
日光斜散下來,舞室彷彿蒸騰起潮泛迷濛的霧。
——她在濕霧中跳舞。
肢體軟似一縷綢帶。
立定腳尖,碎步挪移,交叉、撩腿、敞開,旋滑著空轉舞步,再穩穩落地。
霧就在她腳下追趕放逐。
——她在他心尖上起舞。
「《玫瑰花精》。」
低聲輕喃這支舞的名字,向杭生想起曾在歌劇院看過這一幕。
溫柔的玫瑰精靈潛入純白少女的閨夢,用盡纖脆折枝上的生命力,邀請少女共舞一曲。
這本是一場浪漫不渝的雙人舞。
但當少女的舞步在湯倪的足尖綻放,空靈曼妙的獨舞者竟能使人相信:
在她身旁,在眼看不見的地方。
真實存在一位謙遜清貴的玫瑰之子,紳士俯身,正與她契合共舞。
她在飾演純淨少女,不染雜質,但並未身披潔白。
她踩點招搖,卻又拖拽無辜。
裙下|體態單薄,脆弱得像幼鹿。可她的情感濃烈而盛大,她自然迸發的生命力是他永不可觸的鮮活。
將他反覆剖析,反覆鞭撻。
向杭生竟在此刻不自覺後撤了半步。
這半步,讓他退開虛與實、夢與醒的邊緣,無所遁形。
這半步,讓他完全墮沉入陰影。
一曲終落。
縱然沒有年少時大開大合的張力,湯倪也已經最大程度保留了少女的神韻美。
「知道這支舞講了什麼嗎?」
湯倪在疲累微喘,薄汗和紅暈使她眼尾眉梢淬滿盎然。
她浴在光明下。
成為詮釋「明媚生機」的最優解。
而他匿於晦朔中。
是以衰亡為信仰的「荒夷之眼」。
悶痛在心底發出一聲聵響。他捏緊衣角,半晌後,喉嚨裡艱澀滾落出兩個字:「知道……」
結局少女甦醒,幻夢成空。
她在演繹舞劇中的少女。劇中的少女又將他演繹得淋漓。
說些什麼吧,他告訴自己。
現在的情景,似乎再不說些什麼,就永遠來不及了。
於是他急急開口:
「姐姐,最近的報導我都看了,我沒有被任何事物影響我對你的看法,我不在乎!就算你真的做了那些事我也——」
「你知道這支舞最美之處,在哪嗎?」
恰到好處的打斷,是萬事瞭然於心的體現。
她要的不是「就算」。
她理性成熟,她不需要任何假設和幻視,只要一份「堅定不移的信任」,足夠擔負起所有的饕風餮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