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啞了聲。
他不自覺地收緊拳掌,視野在慌亂中失真,又在慌亂中聚焦在眼前的那張全家福上。
——湯岱,和三個沒有母親的可憐蟲。
短暫的幾秒停頓後,湯倪索性直擊要害:
「請問,抱著『生母殘害無辜孩子的事實未免太過殘忍』的想法,我把沉痛一力承擔,是為了得到你永無止境的憎恨嗎?」
重將視線投聚在年輕弟弟的臉上,姐姐的眼神裡折射出凌遲般審視的光,溢淌的音線猶如滿地狼藉,破碎,淋漓,一針見血:
「湯懷崢,憑什麼別人替你負重前行,真正該面對的你卻還能任性至今?」
「別再無理取鬧了。」她說:「縱然真相黑暗至極,可所有人都在保護你,你也沒資格捂起耳朵緊閉雙眼不聽不看。」
至此,少年緊攥的指骨漠然鬆動,隨之強作不信的神情土崩瓦解。
那是桀驁不馴褪去後,從未外露的迷惘無力。
昭見天日的真相,深刻的詰問,擊潰了男孩向來孤傲乖戾的假象:
「我……」
「池嬋嬋調離原崗,是她主動提出的。」湯倪打斷他,冷不防以另一個話題的開始,結束了上個話題的陳述。
其實也沒有結束,
「你對她有好感,可她自尊自立和你並不一樣,她為什麼躲你,你門兒清。」
湯倪輕嘆了口氣,解鎖房門,長睫半垂出淺薄倦態,嗓音淡漠:
「好話到頭,世上已經沒有你的仇人了,請好自為之,回吧。」
房門被虛掩上。
爭吵砸摔的響動戛然而止,紀妤眼見著少年落寞而去的背影,只能站在辦公室門口躊躇踱步,全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怎麼了?」
段伏城在不久的傍晚來臨,只一息就敏銳覺察到氣氛不對,他頓住推門的動作,掠了一眼虛掩的門縫,淡聲詢問。
一心擔憂湯倪的情況,此刻面對總裁的小助理也摒卻了本該有的恐懼和堂皇,急急忙忙地上前解釋:
「段總,剛才好像是老大、呃是湯經理的弟弟,跑過來跟她大鬧了一場……」
只這一句,便讓男人皺緊了眉頭。
紀妤見狀立馬住了嘴,小心翼翼地偷覷兩眼男人的臉色,又有些不安地透過門縫瞧了瞧裡面的情形,一時間不確定是走還是該留。
段伏城仍舊沉默,打了個手勢放她離開。
他並未急著推門而入,只是不動聲色地站定在門外,眸光穿透房門的間隙,輾轉聚落在房內女人的身上。
那一剎,痛感在他的眸底驚躍了一下。
湯倪背對著門口。整個人蹲蜷在地上,慢騰騰地一點一點拾撿地上殘存的玻璃碎片,直至男人走進辦公室,她也沒有抬頭。
她的動作遲緩,潦草到空洞,毫無章法。
她的肩骨單薄,看上去像被世俗狠狠撕扯過的搖搖欲墜,像被抽光了氣力,很難說那是故作堅強,還是一種被強大反噬的脆弱。
段伏城知道,先前存在於他們姐弟之間的那場爭執一定很嚴重,導致她的情緒崩壞如此。
但他沒有向她發出詢問。
他想她當下一定不想回答任何詢問,於是在注視片刻之後,他跟著一起蹲下身子,默不作聲地陪她一起收拾殘局。
是湯倪的手機突兀響起。
擾斷了段伏城為她細心撐罩出的「情緒防空洞」。
湯倪接電話的動作依然遲緩。
段伏城看得清楚,當她掃到來電顯示之際,她眼裡的疼痛愈加顯而易見,連帶出口的那聲「餵」都濕涼得發沉。
通話時間很短,他只聽到湯倪應承了對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