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記不太清楚。」他低聲回答。
「你一定受到了很大打擊,對吧?」
「可能吧。」
「後來你沒有變得害怕汽車嗎?」雖然擔心語氣不夠自然,有些戰戰兢兢,但我還是隻能朝著死角拼命投出手上的球。
棚岡佑真彷彿陷入了回憶,聲音也變得孩子氣。「很怕。」
「一直到什麼時候?」
「啊?」
「這只是我不經大腦的衝動想法。我覺得你有過那樣的遭遇,會因此而害怕汽車,會不想再坐汽車才對。然而你卻一直無證駕駛,讓我有點意外。」
棚岡佑真嘴唇緊閉。那應該不是因為被我戳中了痛處,只是單純的氣惱而已。
「難道有法律規定,小時候遇到過車禍的人以後就不能開車了?」
「沒有,倒是有法律規定沒有駕照不準開車。」我說。
聽到這句話,棚岡佑真沮喪地垂下頭。「是啊,是我把那個人……」雖說是一時衝動的反駁,但他好像為刻意迴避肇事事實的行為感到羞愧,那雙輕輕顫抖的手看起來並不像演戲。
「我到你家跟你伯父談過了。」
「伯父還好嗎?」可能是因為終於脫離了「只能說『是』教」,將自己從此前的戒律中解放了出來,他主動問起了問題。「他的工作因為我受了不少累吧。我總是給他添麻煩。」
「你伯父當然不可能什麼事都沒有,但也沒捲入什麼麻煩。」現在讓他陷入不安沒什麼好處,我就沒說棚岡清暫時離開大學的事。「對了,你後來沒跟田村守見過面嗎?」
「田村守?」他好像在重複一個陌生的名字,可看起來又不像在裝傻。
「你小學時的朋友,當時跟你一樣,也在現場。」田村守是遭遇那場車禍的三人之一。
我還沒說完,棚岡佑真好像想起來了。「沒見過。我們後來只互相寄過賀年卡。」我本想問他想不想見田村守,可最終還是把話嚥了回去。無論他的回答是什麼,對現狀都毫無意義。
從鑑別所回去的路上,我抓著電車的吊環,思考剛才在調查室對棚岡佑真發出的疑問。
對棚岡佑真來說,汽車是害死朋友的兇器,可他為什麼會想去開車,而且還是無證駕駛?
難道那是他的一種感情釋放?
難道他想證明,開車這種事情即使沒有駕照也能輕易做到,以此來強調當時的肇事者有多麼可惡?
又或許……我腦海中浮現出「復仇」二字,那是他對汽車的報復?因為憎恨汽車,所以想隨心所欲地操縱它?難道他想透過粗魯地操作方向盤、無視交通訊號、讓車胎擦出刺耳的聲音來傷害汽車?
我很快否定了這一想法。如果憎恨汽車,他大可以用鐵錘砸爛車身或用腳踹,無證胡亂駕駛應該無法消解他的憤怒才對。
難道他認為,為了復仇必須先了解自己的敵人?
又或許……只是出於單純的好奇心?
難道他是想要知道,奪走了父母和朋友的機械究竟是個怎樣的東西,真的是能夠輕易碾碎人生的怪物?
我究竟應該問什麼,又不應該問什麼?
這實在難以做出判斷。
我真希望有本跟少年打交道的指南,也希望有人出版一些《絕不能說的十句話》《讓未成年人敞開心扉的二十問》這樣的書,可在現實中,面對每一個少年,正確答案都不一樣。
「其實就跟爵士樂差不多。」陣內以前這樣說過,「現代爵士樂就是配合對方的旋律進行即興演奏。敵進,則我退。有時候,對方的旋律還能突然喚醒沉睡在記憶中的樂章。說到底就是一場看誰更能俘獲聽眾的心的爭鬥。未成年人案件不也一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