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來,整整一年。
阿弗來到太昭殿。
剛要推開門,便聽得裡面一陣劇烈的咳嗽。開啟門一看,見趙槃臉色蒼白,清瘦的身形半是倚在龍椅上,像是秋日裡枯黃的葉子,說不出的憔悴。
他唇色濺紅,像是剛剛吐過血。摺子上,也落得點點猩紅的血花。
阿弗猛然想起了生產那日,趙槃似乎就如此憔悴來著。
可她當時只想著兩個孩子,並未在意,以為趙槃是普通地勞累過度……如今想來,他沾染了儀景宮那些要命的惡瘴,怎麼可能跟太醫說的那樣真沒事?
趙槃平復了一下呼吸,聽到門板細微的動靜。
他隔著白綢往這邊望了望,低聲道,「……藥放外面就行了。」
阿弗眼中溢滿淚光,奔了過去,一把掐住趙槃的手臂。
「趙槃!」
她聲腔發顫,渾身每根神經都在緊繃,「你中了這樣深的毒,為什麼要瞞著我?」
阿弗猛然揭下他雙眼上的白綢,果見他眼圈下密佈著淤黑。
這些淤黑應該早就有了,只不過這幾日一直被白綾遮蔽,把她瞞了過去。
趙槃被陽光刺得猛然眯了眯眼。
「阿弗?」他略略驚訝,隨即不悅道,「不是叫你在荷香殿好好呆著嗎?」
他原本黑亮的瞳仁變得渾濁不堪,如一灘毫無生氣的死水,眼白也覆了一層塵灰似的,渙散又黯淡。
阿弗顫顫巍巍地拽起他的手,粗魯地捋開袖子,看見他煞白的手臂上滿是黑紫的毒紋,平日修剪合度的指甲上也儘是血痕。
「那毒很厲害是不是,這幾日你都在躲著我是不是?」
趙槃眼皮暗沉沉地闔了闔,把袖子放下。
「你還有著咱們的孩子,」他低聲說著,「阿弗,我不願叫你擔心。而且……」
他頓了一頓,「我知道咱們的一年之約今日到了。沒事總說生啊死的,就像我故意要纏住你一樣。」
阿弗唇線緊抿,指甲也跟著摳進了肉裡。
騙人,他之前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困著她,難道還少嗎?這會兒卻又故意不告訴她,就是存心叫她心中愧疚。
「什麼意思?」
「不就那個意思嗎?」
趙槃抬起頭,「你今天來找我,不就是提醒我一年之約嗎?」
阿弗沉默地站著。
不錯,她今日來,確想跟他說一說一年之約的事。
可見了他如今這副樣子,她如何還能走得安心?
趙槃等了阿弗半晌,見她不說話,苦笑了一聲,像是釋然了。
「你前幾日說的,我答應。」
阿弗心尖猛然一顫。
說來也真是諷刺,為了趙槃口中的這句話,她苦苦煎熬了不知多少時日,強顏歡笑了不知多少次。
如今乍然聽了,卻悵然若失,如吃了苦杏仁一般酸澀。
「你好自私。」她木訥地說著,一行清淚滑下,「我從前求了你多少次,你始終不肯答應。如今你知道你身體不行了,才願意放手……」
趙槃悲沉地笑了下。
她說得沒錯,他是自私。若非是中了這等無藥可救的毒瘴,他必不會放手,就算是她到了天涯海角,他都會去把她追回來,圈在手心裡。
微微的心動,終究發展成無可抑制的喜歡,到現在成了瘋狂的沉溺。
如果不是死別,他絕不會讓她走。
可是……如今卻再也不能了。
「你這次走,可以走得放心些,一路看看山河的美景,品品美食……」他又咳嗽了幾下,撫著她鬢間被淚水浸濕的髮絲,「因為,不會有人在背後追你了。阿弗不用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