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了一夜。天一亮,額出去吃了兩根油條,喝了兩碗稀飯,就往火車站裡趕。進了候車室,我排隊排了個第一名。
5點45分,火車終於進站了。我便瞪著兩眼瞅火車,到了剪票口,服務員要我出示火車票,我卻說:“火車呢?你不把火車開過來咋就剪票?”
服務員瞪著眼看著我:“你上不上?”
見服務員發了火,我才又換了副笑臉。說:“上,上,”學著電影裡日本鬼子講中國話的那一套,“大大地上。” ;服務員等我走遠了,朝我的後背瞄了一眼,說:“神經病。”
我聽見了,她在罵我,但我心裡高興,罵我兩聲我也沒有生氣。
我隨著人流。來到了站臺,不一會兒,就聽到“嗚――”一聲長鳴,這一回。火車真的進站了。
我看到那噴著汽浪的長龍,嚇得往後退。待車停穩了,我往前看看,又往後看看。打量著我夢中想象的火車,不覺得目瞪口呆:這哪裡是車呀,明明是一排房子呀。一時間,我呆住了,停在那裡沒有了詞彙,後邊的人催我說,你這個同志怎麼了,上車呀?你不上讓俺上呀。我木木的,不與他們理會,他們從我擋道的身邊繞了過去,我還沉浸在這長長的火車之中,這奇大無比的運輸工具之中,好半天,我才慢慢地說:
“這火車,這火車,這火車真、真好。”
至於坐火車的感覺,我後來在蛤蟆灣向孫大海誇大了事實,吹給鄉親們說:“那味道就象是駕雲的是,神仙駕雲知道麼?嗚一聲,你跑天上去了。嗚一聲,你鑽雲裡去了。嗚一聲,你從雲裡出來了。嗚一聲,你入水裡去了。嗚一聲,你從水裡又鑽出來了。知道麼?這才叫厲害!”
在車廂裡,我的驚奇也沒有因趕路而結束,而是繼續興奮著,但為了不讓旅客們看出我第一次坐火車那種沒見識的小人之氣,我裝了裝,將我的表情鎮靜了一下,內心的激動掩飾了一下,找著一個有空位的地方,坐了下來。
我與幾位出差的同志同座,那幾位出差的同志是常坐火車的,他們對這火車的感覺與我大相徑庭,好象並不待見這麼先進的火車。從他們的話語裡,嫌這火車座位硬,木頭條的,不如上海到北京的特快好,那是皮包的座位,比這高階多了。批評這火車髒,燒煤的蒸汽機,一拉鳴就有黑煙噴出來,小煤霄亂飛,打臉,還髒衣服。批評這火車的盒飯不好,就會做蓋澆飯,菜什麼時候都是肥肉片子加蘿蔔或白菜。批評這火車不尊守規矩,好晚點,快車讓,慢車也讓,特別是到王家湖站,一停就是半個小時。我聽了他們的議論,很看不起他們,心裡說,看把你們這些傢伙燒的吧,出了幾次差,花著公家的錢到處逛,坐著這麼好的火車,還嫌這不好那不好,要是犯到我手下,就罰你們到蛤蟆灣參加勞動去,讓你們出大力拉牛車,挑大糞,吃紅芋飯,看你們可嫌這不好那不好了。
跟這樣的燒包鬼乘車,簡直倒黴透了。我不喜歡這樣燒包的人,他們太奢侈了,如果他們與我在一個單位工作,我會與他們格格不入的。所以,我也不與他們說話。在他們中間,有一位女子,倒是沒有那麼多話,始終微笑著聽男人們講他們的經,她不反對,但也看不出她是贊成,她只是微笑,微笑,一切都在微笑中。我倒是把這位女子與他們幾個燒包鬼分開來看,我認為她是個好人,不是燒包鬼。這種想法在我腦子裡翻動的時候,卻見那女子眼睛一亮,原來,我的手腕一動,手錶上的反光刺到了她的眼睛上了,於是,她的注意力就投到了我的手錶上。她的目光看到了我的那塊“走一走,拍一拍,一個小時慢四刻”的羅馬錶,我嚇了一大跳,千萬別讓這位女子看清楚我的表,這表本來是可以提高我的身份的,留著我裝的,若是讓她看出我戴的是一隻不走針的破錶,那可就糟透了,我的裝也就被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