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上面又有了新的精神,說是家長年邁體弱多病,無人照顧的,身邊可以留下一個子女;知青本人身體患有嚴重疾病,不能參加重體力勞動,且有醫院證明的,可以辦“病退”;家庭收入不高,經濟特別困難的,還可以辦“困退”。
有人招工走了,有人病退走了,剩下的就更是顯得不安。
李宇軒一直沉默著不說話,他清楚自己是無家可歸,即使是辦病退,能退到哪裡去呢?他仍是拼命地出工,他那碩長的身子在風吹雨打日曬之下,黑黝黝的像塗了一層炭似的,幹活造就了他那鐵塔般壯實的體態。
這天中午,何建國興高采烈地跑來泥塢知青點,對他說:“宇軒,告訴你一個好訊息,我已經辦了病退。”
“祝賀你啊!”他說。他知道,眼下許多知青招不了工的就千方百計地辦病退。據說辦病退的法子有很多。有人說,驗尿時只要在尿樣中加幾顆葡萄糖或加一滴血,就能造成糖尿病或腎炎;有的在胸部貼上小塊錫鉑紙,或者乾脆喝點藍墨水,X光不能透析過,就會出現陰影,造成肺結核、肺空洞什麼的;還有人更會逆向思維,早上驗血本來規定不能吃東西,偏多吃些油膩去抽血樣,就會使肝功能表現不正常;最簡單的莫過於裝高血壓了,檢查時,只要屁股稍離坐凳,雙腿使勁向下蹬,血壓就上去了,這叫“馬步蹲襠樁”;也有人出點子,花錢請那些住院的病友幫忙,頂自己的名子去驗血,弄張肝炎病條什麼的;還有更絕的,乾脆裝神經,學一盤《紅巖》裡的華子良……可他不能去辦病退,人家有家,可他沒有,退回城裡就沒有任何意義。但他看到同伴們一個個退回城裡去,仍然為他們感到高興。他說:“何建國,回去了,可別忘了我要給我寫信喔!”
“哪能忘呢?”何建國說,“我這次辦病退,可是找了一位高人指點迷津。”
“是嗎?什麼高人?”
“長沙城裡有名的張瞎子,知道嗎?”
“不知道。”他搖搖頭說。
“不知道?他可是有名的算命先生啊!”何建國顯得神秘兮兮的說,“好多人都說他算命挺靈的。現在興破除迷信,他這才沒有出來看相算命了。我找到他時,他高低不肯,怕是工作組的幹部帶他的籠子,連瞎子都被運動搞怕了。”
“那他怎麼又肯替你算呢?”
“我怕講長沙話讓他起疑心,就改用平陽話,夥計夥計地直套近乎,又讓他摸過我長滿繭子的手,一再聲稱自己是下到鄉下的知青,他這才放開了膽子,讓我報字給他拆算。”
“那你報了個什麼字呢?”他一下也來了興致。
“我不假思索,應聲報了個‘回’字。張瞎子略一思索,說:這回字,裡外兩張口。先說外邊這‘口’,像一個四方籠子,圍得嚴絲密縫,要突圍出去,還真不容易,須得多動腦子想辦法。”
“那這回字好不好呢?”
“好啊!張瞎子說,裡面還有一個‘口’,裡外兩張口,這就說明會有人幫你說話。問到所謀之事,沒有不成功的道理,只是比別人要多費一點周折,多費一點口舌罷了。“
“唔,還說得有些道理。”
“哪隻是有些,而是蠻有道理嘛!”何建國說得興奮起來,雙手也舞動著:“你說這神不神?簡直是太神了!我就知道,這次辦病退十有*是搞定了。”
“那你是怎麼辦的?”
“那天我去了縣人民醫院放射科,有一位年輕醫生在忙著,因為在工作時間不好打擾,我就一直遠遠地等他下了班,看他回到單身宿舍才離開。到了晚上8點多鐘,我到他宿舍時他正在看書,這給了我一種預感,愛讀書的人肯定會同情我們知識青年,我們的事他一定會幫忙。”
李宇軒就忍不住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