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大又重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滴落在地上。
“燕燕姐,你會好起來的,病好了就回去看你爸媽。”張小華安慰她說。
“我娘待我最好,我小時候娘就常教我唱歌。”她說著,臉上居然就有了一點紅色。她笑了一下,就抖動著雙唇,輕輕地唱了起來:
老鼠子,忙嫁女,
嫁到後簷巖洞裡。
牛吹角,馬抬轎,
驢子出來放鞭炮。
送親的是喜鵲,
裝煙倒茶是鸚哥,
一對公雞打燈籠……
唱著唱著,聲音就漸漸小了下去,忽然就沒有了聲音,嘴巴卻仍張著,彷彿還要唱著她那沒有唱完的歌。
“哇——”的一聲,張小華忍不住大聲哭了,她唱歌時,男生們就都進來了,一個個也都淚流滿面。
李隊長不知是什時候進來的,一見這情景急的大聲喊:“還哭什麼,快,趕快送衛生所去!”說著,一躬腰,忙背起傅燕燕。
大隊有個衛生所,在嶺背一個村裡,有三四里路。大夥輪流揹著她急匆匆地往那裡趕。
天飄著毛毛細雨,又悶熱得出奇,誰都感到好難受,胸口似乎裝著了什麼東西,吐又吐不出咽也咽不下。罐子說:“這鬼天老爺一副要收人的樣子,只怕傅燕燕難逃這一劫了。”邱文斌趕緊朝他背上猛拍一掌:“莫亂講,這號晦氣話講不得的。”罐子臉一紅,忙朝地下“呸呸”地吐了幾口,算是把晦氣吐掉。
到了衛生所,屋裡有一個老郎中,正要背上藥箱出去,見送來了病人,便忙停了下來。他看了看病人,臉色變得十分凝重。
“郎中先生,不會有事吧?”邱文斌忙問。
老郎中搖了搖關說:“抬回去,準備料理後事吧。”
大家一個個全愣怔住了,像半截木頭般似的戳在那兒。
“快,我們回去,還有好多事要辦!”李隊長一揮手,說完,忙又背起人便走。大家跟了出來,一出屋子,又全都哭了。李隊長黑著臉子,什麼話也不說,只顧著在前頭趕路。
幸好,天沒有再下雨,傅燕燕的遺體便擺放在知青屋門前的坪院裡,村裡幾個婦女給她換上了一件她只有去鎮上趕集時才捨得穿的洗得發白的紅碎花上衣。
張小華在清理她的遺物時,從她枕下翻出一封未寄出的信,邊看邊哭,大家也都擠過去看,心裡都像被什麼給刺了,流著血,感到一陣無法言喻的痛楚,信上的幾句話,他們都能背湧下來:
我娘送我送得遠,
送到和尚碼頭邊,
而今想見孃的面,
除非河水倒流流上天……
看到這裡,李宇軒驚得身子猶如吊在冰桶裡,把不住的寒顫。他說:“我們去看看她吧。”
於是,大家便都來到屋後背的山上。這裡有很大一片空地,松樹野蒿,密密叢叢,墳丘累累,滿目蒼涼。一株古松彎曲著身子,蔭庇著身子下面的一座新土堆起的墓丘,墓前有燒著的好些紙灰。
天色分外陰沉,濃密的黑雲低壓在山頂。這天從早晨起就看不見太陽,天色帶著愁眉苦臉的樣子。一隻遠來的巖鷹,平展的翅不動地從空中斜插而下,幾乎要觸到樹梢了,卻又鼓撲著雙翅,奮力向上又飛向遠處的山裡面去了。
李宇軒和大家一字兒排開站立在墓前,他擰著眉頭,竭力隱忍著,可是他實在按捺不住,淚水終於湧流了下來。他在心裡默默地說:“燕燕啊,你還不到十六歲,你將永遠在這綠樹環繞的山坡上與野草蒿茅作伴長眠,真正實現了上山下鄉時的誓言,一輩子在農村紮根!但你沒有開花,卻結下了令我們今生難忘的苦果。你本不會走的,你不該走,但你還是帶著對你爹孃的思念,對家的渴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