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彌補無窮無盡的悔恨……
“參見皇上。”殿前侍從陡然跪了一地。
殿外竟然沒有宣駕,不知蕭綦何時已踱入含章殿。
除了朝會,他總不愛穿明黃龍袍,仍如舊時一般,長年穿著玄色廣袖的簡素服色。
歲月不減他風華清峻,氣度越發雍容。
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史官,眉心微蹙,拂袖令左右都退去。
我無奈地搖頭一笑,向來什麼事都瞞不過他。
“你的悍妒,我知道就好,用不著寫給後人看。”他俯下身來,在我耳邊低語。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瞬時令我紅了眼眶。
他輕輕攬住我肩頭,亦不再多說,彼此心意早已貫通。
我在他歸來之日病倒,昏迷中,太醫已向他宣告了最壞的結果。
許久之後,阿越對我說,她與孩子一起被接回宮中,卻看見蕭綦痴痴坐在榻邊,守著昏睡中的我,滿臉都是淚痕。
我終於明白,為何那日一覺醒來,看見他彷彿一夕之間老去了十歲。
太醫說我傷病纏身,又受生育之累,憂思之苦,終至油盡燈枯,只怕已過不了這個冬天。
我羨慕哥哥和采薇。即便命運弄人,讓他們咫尺天涯,可終究給了他們後半生的漫長時光,讓他們彼此守候。
可是,我和蕭綦辛苦走到今天,得來了一切,卻不給我們時間相守。
蕭綦從不曾在我面前流露過半分悲傷。
他嗤笑御醫的危言聳聽,讓我覺得一切都不足為慮,每天只是微笑著哄我服藥。
對於我做過的事情,他不再追問;我想保護的人,他不再傷害;我想要的一切,他都雙手奉送到我面前;我的每一個心願,他都竭盡所能去實現。
我亦任性地享受著他的寵溺,坦然揹負起悍妒之名,固執守護著最初的承諾。
他答應過有生之年決不另娶,這是他許給我的諾言。
我不要後世非議他的私德,他應該是讓萬世景仰的帝王。
那麼,就讓史官的筆,將一切惡名歸咎於我,由我來揹負這不賢的惡名,而不許任何人破壞我們的誓約。
夏去冬來。
春至,萬物欣欣,天地錦繡。
御醫說我活不過上一個冬天,可此刻,我依然坐在含章殿外的花樹下,看著沁之歡暢地奔跑在綠茵淺淺的苑子裡,放飛紙鳶。
瀟瀟拍著小手,咯咯笑著,蹣跚去撲那天上的紙鳶。澈兒仰著頭,看那紙鳶也看得出神,在我膝上咿咿呀呀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話語。
紙鳶紮成一隻惟妙惟肖的雄鷹,盤旋於宮牆之上。
那是哥哥從萬里之外送來的紙鳶,他還記得每年四月,要為我扎一隻紙鳶。
當年的“美人鳶”,不知今年又會扎給何人。
隨著紙鳶,還有采薇送來的梅花,那三異的花朵形似梅花,兩色相間,紫白交替,有花無葉,生長在塞外苦寒之地,永不褪色,永不凋謝。
蕭綦說,北境已漸漸安定,哥哥很快可以抽身歸來,入京探視我們。
正月的時候,姑姑以高齡壽終,安然薨逝於長樂宮。
可惜哥哥未能趕回來,見上姑姑最後一面。
爹爹至今遊歷世外,杳無音訊,民間甚至傳說他遁入仙山修行,已經羽化而去。
正自恍惚間,被沁之歡悅的呼喊打斷,“父皇!”
回眸見蕭綦徐步而來,身後跟著英姿挺秀的小禾將軍。
沁之的臉上透出粉嫩紅暈,鼻尖滲出晶亮汗珠,故意側過身,裝作對小禾將軍視而不見,卻舉起手中紙鳶,笑問蕭綦道,“父皇會做紙鳶麼?”
蕭綦微怔,“這個,朕……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