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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頁

他已不記得那「江南貴女」長得什麼樣子。進門打過招呼,盡了禮數,他便起身告辭。那女子卻攔著他,拿出幾盒萬應丹,口若懸河地吹捧起來。他怕春花先走了一步,不願多耽擱,只好買了一盒。

春花目光仍落在帳本上,頭也不抬,唇邊卻扯出一抹譏諷:

「談大人真是,和誰都能做點生意呢。」

「……」

談東樵默默地將木盒從膝上挪下來,放在皮毛氈子上。

枉他有夜審陰、日斷陽之名,卻斷不了自己此刻一腦門的官司。他在腦海里將經史子集、律法疏議、道門典籍從頭到尾過了一遍,竟沒有一個字能用在此刻。

倒是依稀記起了十多年前在太學念書的時候,韓抉兩句話便將一個灑掃的小宮女逗得嬌笑連連。

那時他甚為不齒,如今卻慶幸,總算還有句話派得上用場。

天官大人清了清嗓子,慎重地道:

「你可知,我的心臟與旁人生得不同?」

他這一句沒頭沒腦,春花和李俏兒都愣了一愣。

李俏兒道:「有什麼不一樣?」

「別人的心在左邊,我的在右邊。」

「……」

談東樵把這話說完,便靜待她二人發笑。等了許久,春花姿勢不變,依舊專注地看著帳本,李俏兒則滿臉迷惑:

「真的嗎?」

他不由得微微沮喪。雖然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笑,但韓抉確實是這樣說的,難道是經年累月,他記錯了?

正在他放棄希望的時候,春花卻兀自「噗嗤」笑出聲來。

這下,換了談東樵與李俏兒一頭霧水。

春花側瞄他一眼,問:「你學這俏皮話兒的時候,是不是有一男一女,男的挨著女的左肩膀坐著?」

談東樵回憶了一下,確是如此。

春花的雙眸亮閃閃地彎了起來:「但你此刻坐在我右邊,所以這話兒學得不對。」

談東樵皺眉不解:「為何不對?」

「這話的意思,原本是讓你說——旁人的心都在左邊,而你的心,在我——」

她原本唇帶笑意,說到此處,驀地住了嘴,雙頰頓時漫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談東樵被她的笑靨牽住了眼神,灼灼望著她:

「我的心,在何處?」

她輕咬下唇,笑意瞬間便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極淡的羞憤。

半晌,春花板著臉,輕輕將帳本掀過一頁:

「我記得談大人修的是無心道,左邊右邊,怕是都沒有心。」

未幾,馬車戛然而停。原來春花在京中的臨時住處離得這樣近。

春花攏了攏衣衫,淡淡道了聲:

「多謝談大人相送。」

逕自下車。

剛走出幾步,左腕忽遭一牽——

她慢吞吞地回頭,牽住她的人謹慎而鄭重地凝望著她:

「我錯了,你……莫要生氣。」

他活了二十八年,從未覺得自己蠢笨。……卻原來,前二十八年的蠢笨,都巨細靡遺地攢到了今天。

他自問所做所為不違法度,不失道義,且盡出自一片善意。但在情這一物上,卻似乎犯下了滔天的罪過,握有生殺予奪的大權的,世間只她一人。

天官大人彷彿失足跌入了一個未知的領域,從前二十八年的人生準則,已全然不再奏效。

春花默然片刻,平心靜氣地道:「好,我不生氣。」

談東樵沒料到她如此好商量,心中一寬。但立刻察覺,事情並非他想像得那般簡單。

果然,她近乎溫柔耐心地偏頭看他:

「但,你錯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