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鑼嗓子喜氣洋洋地喊道:「禮成,一對新人送入洞房!」
昏昏噩噩中,也不知是如何回到了新房。端坐榻上,觸手都是柔滑清涼的蜀錦床被,春花驀地心安了下來。
是她喜歡的質感,是她親自挑選的好料子。
是她周密計劃的人生。
身側,有一人挨著她坐了下來。
來吧。春花心想,且讓我瞧瞧,我精挑細選的夫婿究竟是什麼樣子?
總不至於是盧老爺家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兒子吧?
喜秤輕輕挑起蓋頭一角,她聽見清淺的一聲:
「娘子。」
這聲音,竟有幾分熟悉。
不待她細想,蓋頭翩然落下。她的目光順著繡金線的喜服攀緣而上,從玉帶緊束的窄腰,到寬廣的胸膛,肌理分明的闊肩,如刀刻般利落剛硬的下頜……
「……嚴先生?」
春花目瞪口呆,幸好嚴衍伸手替她扶住滿頭珠翠,她才沒有一個倒栽蔥從床上栽下去。
嚴衍的神情是她熟悉的淡然,也許是大紅喜服的映襯,眼尾多了一團氤氳的暖意。
「娘子,」他端詳著她,輕輕問,「若不是我,該是何人?」
這下把她問住了。
招贅這事,她從前雖不著急,心中也是有所謀劃的。她將前二十年認識的男子挨個扳手指數了一數,確實好像……這位嚴先生,是最合適的。
春花臉上微微有些發燙,想起自己不知在何處說過要招贅他的狂言,大約也不是空口無心。
如此說來,她這東家當得是有些包藏禍心。
春花輕咳一聲:
「應該……沒有錯,就是嚴先生你了。」
她小心地將視線與他對了一對,但見他眸中如石落平潭,起了一絲漣漪。
「為何是我?」他再問。
「……呃,那自然是因為,合適。」
見慣了商場上貌若忠厚,內藏奸詐的虛偽之徒,更有那些狗走狐淫的猥瑣鼠輩,她一直覺得,自己若要招贅,人品必須貴重,且須在生意上有些才具,至於出身家世,則不能太高,尋常即可。
故此,吳王世子這般的高門顯戶,自然是不在考慮之列的。
而這位嚴先生心思縝密,管帳御下都是雷厲風行,乾脆利落,她十分欣賞。他雖口中刻薄,但律己極嚴,性情板正,對她這樣滿口跑馬、左右逢源的人來說,偶爾被當面冒犯,非但不令人鬱悶,反而還頗有趣致。
還有相貌。他的相貌俊冷,總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和不能苟同,大約不會是哪方春閨的夢裡人。但……對她這號厚臉皮來說,倒是頗為順眼,乃至常常升起一股窺探撩撥的慾望。
這大約就是……合適吧。
「合適?哪裡合適?」嚴衍又問。
春花被他問得錯愕,於是又扳著手指數了一陣,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哪裡都很合適。」
「你在那斷妄司裡當差,奔波勞碌,有什麼好。若是辭了差事……和我一起,咱們白日裡一起去巡鋪子,晚上一起看帳,好好掙銀子,早晚有一天,把整個鴛鴦湖都盤下來,豈不快意?」
再生兩個小娃娃,一個學他吹鬍子瞪眼,當個教書先生專司訓人……咳咳……教化世人,另一個學她應酬四方,通往來,惠萬家,承襲家業,長命富貴。
這話她在心裡憋了一憋,沒好意思吐露,怕他覺得自己想得太長遠。
嚴衍雙眸如星,深深凝視著她,神情變幻往復,倏然悠悠嘆了口氣。
「春花……」
「嗯。」
「我想……我錯了。」
春花呼吸一停,彷彿一桶熱水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