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揖道:“我沒做過官兒,也沒管過事,心裡總覺得不踏實,你想若是單單鬧個笑話也就算了,丟的只是我自己的人,若是那些大小事務處置不好,卻是干係一縣生民,求寶姐姐替我在後面看看,不肖你出主意,只要你坐在那裡,我就安心了。”
寶釵見他竟是當真安心要做個好官,定定看他一眼,笑道:“沒想到你還有這樣心腸。”
寶玉嘆道:“我上任這一路,看見沿路的那些民夫、腳力、莊戶,才知外面的民生艱難,又遠比我從前在京城看到的那些民人更甚,然而照那些夫子們說起,便是那些民夫、腳力、莊戶,也已經算得上是中等之家了,不知下等之家,更要是什麼樣子了。我僥倖託生富貴,打小錦衣玉食,衣錦繡,食粱肉,每日最大的難處,就是父親要抽查我的功課,我竟還不知足,一生蹉跎,至如今一無所長,卻反而僥倖做了一地父母,我心裡知道自己這官兒實在是名不副實,不求有什麼功勞,但求少犯些過錯,叫下民少受亂政之苦,便阿彌陀佛了,寶姐姐也是有大慈悲大悲憫的人,一定也不忍心看見本縣吏民因我年少不懂政務而受苦罷?”
寶釵嘆道:“你能想到這些,心已經比天下的一多半官兒好了,我只怕你以後當官當久了,這些初心,都漸漸忘了——你別急著發誓,路遙方知馬力,日後如何,只看你的所作所為了。”
寶玉對她鄭重一禮,道:“願寶姐姐日久能見我之心。”
寶釵一笑,道:“你先去前頭,我等下就來。”將他打發走了,自己轉身回去,本以為這會子黛玉已經又睡過去了,誰知她雖閉著眼睛,卻在床上翻來翻去,只是不睡。
寶釵見黛玉眉頭眼睛鼻子都皺在一處了,忍不住伸手捏她一把,坐在床頭,黛玉自發地就尋了她腿上柔軟的地方靠住,又埋怨道:“打發他走了?快上來睡罷。”
寶釵道:“他託我去替他撐個場面,我先起來,你還睡罷。”又拍一拍她頭道:“你剛才怎麼不睡?”黛玉慣常晚睡,因此早上是最困頓的時候,寶釵與她同臥之時,偶爾見她醒來,往往也不過數息的辰光就又睡過去了,不知今天怎地竟不睡了。
黛玉給她拍得舒服,一面閉著眼伸手扯著她的手讓她給自己撓撓,一面道:“我夜裡做了個夢,夢見你走了,早上忽見你起身這樣久還不回來,睡不著。”
寶釵笑道:“傻瓜,我再也不走啦。”黛玉就嘟嘴道:“那你留下來陪我。”
寶釵道:“寶玉頭一天升堂,我還是去替他看看罷,等一會升了堂我就回來,咱們一道用湯包好不好?”
黛玉不情不願地道:“那你早些回來。”
寶釵嗯了一聲,輕輕拍著她哄她睡了,才起身洗漱更衣,到前頭去見寶玉。寶玉早穿了官服在那裡踱來踱去,見了寶釵就問:“寶姐姐,我衣裳穿得對罷?”
寶釵左右一打量,道:“甚好。”寶玉面上便綻出一點喜色,急匆匆就要出去,寶釵一把拉住他道:“你可想好了那幾個師爺分別做什麼?”
寶玉蹙眉道:“我看林姑父,咳,岳父推薦的那兩人還有些才幹,叫他們做事,另外兩個參贊就是了。”
寶釵搖頭道:“你重用兩人而輕視另外兩個,這不是擺明了要挑事麼?他們算不得你的下屬,也不是你家的奴才,見你這樣對他們,別說不受待見的那兩個了,只怕受重用的那兩位心裡也要有想法。”
寶玉道:“那要怎麼辦?我看父親請的那兩人木訥得很,人又迂腐,一點也不變通。”
寶釵失笑道:“迂腐的不正好替你去寫文書、應答往來?官場裡這些禮節上的東西最是講究,一個字用錯,就要得罪人,找個一板一眼的人替你把關,最放心不過了。”
寶玉訕訕道:“既如此,那叫他們兩個去寫文書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