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著,二爺忽然轉頭看我,“豆芽,有酒嗎?”
我忙起身,“奴婢去找找。”
二爺低頭看了看我的腳,緩緩道,“還是我去吧。”
我覺得,今晚的二爺有些不一樣。
但卻說不出究竟是哪裡不一樣。
二爺不看倒好,這一看我便覺得腳心有點疼,冬天的地面畢竟不比炎夏,光著腳踩上去和踩在冰面上差不多,腳底都凍腫了,腳心也紅通通的一片。
我舉起小腳丫放在火爐邊烤了烤,頓時舒服了些,二爺進來時便看見我通紅的小腳丫在火爐邊晃來晃去。
我抬頭看見二爺,慌忙收了回來。
二爺道:“凍壞了嗎?”
我搖搖頭,二爺提著個棕色的酒罈坐在我旁邊,右手還拿了三隻瓷碗,我見那酒罈上還沾著泥土,忙掏出手絹擦乾淨。
二爺說:“這是埋了近五十年的白沙液,罈子入土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白沙液是長沙名酒,我是後來才知道的,此酒取水於一千年古井叫白沙井,井水清甜,釀造出白沙液口感柔軟,在清朝的時候屬宮廷貢酒,在民間並不常見。
二爺說,“今天年夜,既然來了,一起喝一杯吧。”
二爺“砰!”的一聲開了酒罈,我將三隻瓷碗一字排開,酒液倒出呈黃色,一股濃濃的香味撲面而來。
二爺端起一杯淡淡的壓一口,然後一飲而盡,喝過酒的二爺坐的不那麼端正了,身子也向我這邊微微前傾,一隻手隨意的搭在膝蓋上看著我道:“這酒很香的,你也嚐嚐。”
我先抬起酒罈給二爺斟滿了,然後端起我的那碗抿了一口,辛辣的感覺從嘴巴一直流進胃裡,我抿了抿嘴唇,清香的很。
二爺一連喝了幾杯,得意的跟我說,“我年輕的時候和長沙第一富少拼酒,他身邊帶著的三個陪客都被我喝倒了,事後他妹妹一天三次的往紅府跑,我爹爹差點讓她氣病了。”說罷又嘆了口氣,“只是現在不像以前那樣能喝了。”
我早聽說過,二爺年輕的時候不止唱腔優美,身懷絕技,而且是長沙第一美男子,風流韻事接連不斷。
我聽過不由笑道,“二爺現在不也年輕?”
“是啊,還年輕……”二爺喃喃道,“只是自己覺得自己老了。”
喝過酒的二爺似乎更美了,嘴唇殷紅殷紅的,額間的眉頭微微蹙著,一雙眸子像浸過水的黑寶石,清澈明亮。
二爺說:“我早知道丫頭的病無藥可救,夫人從小就是個藥罐子,可我為了贖她,將一大戶人家入土三個月的新墳給掘了,我以為報應會落在我身上,可我卻害了她。”
二爺抬手拿起香爐旁的照片,緊緊的握著,緊到整個手臂都在微微顫抖,冷不防“滴答”一聲,一片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水珠冰涼冰涼的,卻灼的我生疼。
“是我害了她。”二爺說,“都是我害了丫頭。”
我看著他微微顫抖的背影,忽然就明白二爺為什麼待我和其他人不一樣,並不僅僅是因為我與夫人很像,無依無靠,孤苦伶仃,二爺心裡苦,卻沒什麼人可說,而這府上能逗他開心的只有我一個……
二爺受傷的時候就像個孩子,好像不那麼高高在上了,有那麼一刻我都快忘了,他是主子,我是下人,我們本不該同起同坐的。
大概是到了子午時分,院子外鞭炮齊鳴,整個長沙城的天空都火紅火紅的,明亮恍若白晝。
二爺端起一碗酒,輕笑的看著夫人的照片,“丫頭,又是新的一年了……”
…………
那天晚上,二爺說了很多,我坐在一旁不知該接點什麼,只能默默的喝酒,酒喝多了頭有些暈,便不自覺的向一旁倒去,不知是誰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