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名滅。謝氏的世襲封爵只怕也沒了。”
蒞陽長公主凝望著他,輕嘆一聲:“如果事情到了這一步,公公婆婆靈下有知,謝氏列祖列宗有知,他們會怎麼想……”
謝玉冷笑一聲:“成王敗寇,自古通理,先人們豈能不知?”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要拼力保住謝氏門楣不致蒙塵嗎?”
這一次謝玉快速地領會到了她的意思,心頭一絞,暗暗咬緊了牙根。
“謝氏世家功勳,歷代清名,豈可毀於一旦?”蒞陽長公主目色凜然,將手中長劍遞向丈夫,“我能為你,能為謝家做的事只剩這一件了。既然你今夜事敗,已無生路,那不如就死個乾脆,方不失謝氏男兒豪氣。”
謝玉神色木然,喃喃問道:“只要我死,一切就可以風平浪靜嗎?”
“至少,我不會讓它翻到湖面上來。譽王只是政敵,不是仇敵,他只想要你倒,並不是非要拔掉謝氏全門。我會求見皇兄,請他準我出家,帶著孩子們離開京城回採邑隱居。這樣譽王就不會再浪費心思在我們身上了。”蒞陽公主神情黯淡,眸中一片淒涼迷離,“我護不住你的命,但起碼可以護住你的名聲。你若嫌泉下孤獨,那麼等我安頓好孩子們,我就過來陪你,好不好?”
她的臉微微仰著,朦朦月色下可以看見她眼角的淚水,順著已帶星斑的鬢角滲下來,一直滴到耳邊。謝玉突然伸出手臂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抱住,吻著她的耳側,低聲道:“蒞陽,不管你怎麼想,我是真喜歡你的……”
蒞陽公主緊緊閉著眼睛,卻止不住奔流的淚水。二十多年來,她未曾有一次回應過丈夫的溫存,然而此刻,她卻將雙手環上了他的腰身。
可惜短暫的擁抱後,謝玉慢慢推開了她,也推開了她手中的長劍。
“謝玉……”
“對不起,蒞陽,”謝玉的臉隱在暗影處,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我現在還不想死,我還沒有到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時候……就讓該翻上湖面的風浪都翻上來吧,不鬥到最後一刻,誰知道勝負是怎麼樣的?大不了輸個乾淨,輸掉謝氏門楣又當如何?人死了,才真是什麼都沒有了……就算我要死,最起碼,我也要讓自己死的甘心!”
對於謝玉的回答,蒞陽公主的表情有些複雜,象是有些失望,又象是鬆了一口氣。或者說連她自己,都迷迷朦朦地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謝玉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頭髮,先行轉身走出假山,步子還算平穩地邁向了譽王,視線中途掠過卓氏一家,不過沒有做任何停留:“殿下想請人去做客,儘管帶走好了。此時夜黑風高,殿下也是不請自來,所以謝玉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想來殿下一定不會見怪。”
他的態度恢復了鎮定,倒讓譽王心中咯噔一下。梅長蘇低低在旁提醒了一句:“卓家所住的客院也燒了,殿下動作要快。”
譽王眸色一凜,立即叫了一名部將過來,悄聲吩咐他持王符連夜趕至汾佐封閉天泉山莊,不得讓任何人接近。之後只向謝玉哼了一聲,道了聲“告辭”,便示意手下護住卓家人向外走。卓夫人心中畢竟牽掛蕭景睿,轉頭看他,似乎想再說上兩句話。恰在這時長公主也走過來,滿面疲色地靠在兒子手臂上,柔聲叫他陪自己到公主府住幾天。蕭景睿垂著頭應了一聲,在原地跪下,朝著卓氏夫婦深深地叩了三個頭,什麼話也不說,反倒惹得卓夫人淚如雨下,哭得幾乎噎住。
卓鼎風挽住妻子的肩,攙她轉身走了幾步,心頭越來越疼痛,終於忍不住停了下來,轉過頭,語調愴然地道:“景睿,你過來,我再跟你說一句話……”
蕭景睿僵立了片刻,方慢慢走過去。明明眼前是疼愛他二十多年的父親,此刻卻難以直視他的眼睛,只得將目光飄飄地,落在他的肩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