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死者的袖管給他看,蒼白的手臂上佈滿針眼和瘀青,還有地方出現了潰爛。
“藥物過量,腦後的傷是摔倒後造成的。”他解釋。
人群觸電般散去,留下我們三個等救護車。我們等待了將近十五分鐘,救護車才擠進小巷。這時我發現我們正坐在劇院門口,頭頂是舞臺劇版《瑪麗·波平斯》的巨幅海報,瑪麗阿姨舉著陽傘正要隨風飄去,不知道她又是去哪裡。
“當時他還有體溫。”L說。
那個陌生人,正是遲到的第三位房客,來自敘利亞的心外科專家M,將在帝國大學醫學院擔任三個月的訪問學者。我曾在醫學雜誌上讀過他的文章。他並沒有和我們握手,醫生都不太喜歡握手。我們互相點頭致意。
很多很多年以後,我會獨自走過大阪城的夜色,那是開滿櫻花的夜晚,年輕人穿著浴衣結伴賞花,靜得只聽到木屐叩擊地面的聲音,以及花瓣落在髮間肩頭時心跳般的噗噗聲。那時我會想起這個夜晚。想起我們三個人白色汗衫上的血跡,像櫻花花瓣一樣洋洋灑灑地蔓延。
那是MSN Messenger關閉全球服務的前夜,M早已完成英國的學術交流,在參加另一項無國界醫生行動之後失去了聯絡。而我與L也已多年沒有透過音信。我到酒店商務中心給L留離線訊息,對話方塊開啟後躊躇很久不知說些什麼。分別這些年想必彼此變化都太多,所以也就沒有什麼可以說,最後只留給他我最新的電話號碼,說下個月會路過加州。
L的訊息在深夜抵達,只兩個字:回見。
人工智慧的終極夢想,是建立一個可預測的世界模型。但L還沒來得及實現他的終極夢想,他的第二個夢想就率先解體,交往五年的女朋友毫無徵兆地嫁了別人,給他寄來一張電子邀請函。
“為什麼要學計算機呢?或許我該學物理。在物理學中,你起碼有個小滑塊可以退一下,你有機會碰一碰這個世界,還有把你拉住的重力,多有人情味!啊,還有光,研究它的速度,研究它的質地。我究竟為什麼要學計算機?”失戀的L喝著啤酒在廚房裡絮絮叨叨地提問。我又為什麼成為一個整形醫生?在我切開病人肌膚的那刻,也常常情不自禁地懷疑科學是否是種可怕的存在。但除卻自然天地,真實的東西鮮少美麗。人就是一件件殘次品,他們具有的情緒與感情亦是如此。總要有人負責修理、維護、縫補。
“你說,人心為什麼這麼複雜善變?”夜很深了,L自顧自地繼續他的十萬個為什麼。
我毫無睡意,但對答案一無所知,就像我不知道一條河為什麼流向這裡而不是那裡,一片雪為什麼落在這座山上而不是那座,一朵雲為什麼是這個形狀而不是那個。
其實我也有問題要問,比如說美的標準究竟是什麼,比如說為什麼抽取多餘脂肪比修補一個孩童破損的容顏更能賺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些人可以擁有天賦,而有些人只是心懷盲目的熱誠。但後來我知道,天賦並不是上天賜予人類的最珍貴的禮物,遺忘的能力才是。
“或許我們可以採取脫敏療法,每次他提起前女友的名字,我就揍他一頓。”M提議,“我是跆拳道黑帶。”
“有多厲害?”
M讓我站在廚房中央伸出手,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他已踩著我的手從我頭頂翻了過去。
L放下啤酒罐大力鼓掌:“好身手!為什麼當醫生,當刺客不好嗎?”
“是啊,說說,你為什麼當醫生?”
“我喜歡上鄰居家小姑娘。”M沒有抬頭,喝著他加蜂蜜的薄荷茶說,“她心臟不好,我就想,長大了我當醫生,給她治病,她就得嫁我。”
“後來呢?”L追問。
“後來她被美國來的專家治好了,我拿到執業資格那天,她已經是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