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恰巧林如璟不在,蘇眉依著包裝摺痕小心拆了包裹,見是個珍珠白的皮面盒子,裡頭盛著一支鋼筆和一瓶墨水,那筆粉白的賽璐珞殼子,甜糯得像要化在裡頭,盒蓋內側插著枚窄封,不知裡面是不是便箋。
蘇眉一見,像被燙到似地慌忙縮手,下意識地在自己右手中指的第一個指節上撫了撫,指甲邊緣還隱隱殘留著一線墨水的痕跡。她知道是他。除了他, 沒有人會給她寄這樣一件東西。
她那支鋼筆前些日子摔了一下,有時候寫著寫著會突然洇出一滴墨水,難免沾在手上。一定是那天她抄書目的時候,被他看見了。
這樣微細的私隱也會落在別人眼裡,落在他眼裡,蘇眉心裡亂蓬蓬的,兩手搭在桌上,卻不敢靠近那盒子,彷彿擺在她桌上的不是套文具,而是一隻沉睡的精怪,美麗妖異,不可喚醒。
窗外樹影搖曳,明亮的光斑在桌面上變化陸離,照得那筆墨像是隨時會活轉過來,她越看越覺得心慌,走廊裡有人談笑,她手忙將亂地把那盒子扣上塞進手袋,像是因為太過喜愛,終於忍不住做了壞事,藏起了鄰居家誤闖進她房間的小貓。
“你臉怎麼這麼紅?”林如璟這幾日都有些不同尋常的神采飛揚,捧著一盤洗好的李子進來,先遞了一個給蘇眉。
蘇眉連忙用手背在額角拭了拭,“天氣太熱了。”接過那李子咬了一口,咋舌道:“好酸。”
林如璟笑道:“生津止渴嘛。”她身上穿著件果綠的綢襯衫,柔軟飄逸,束在金咖色的包身裙裡,手上捏著枚深紅髮烏的果子,有一種油畫風格的美豔。蘇眉暗贊著又打量了她一遍,細看之下,忽然覺得她夾在領口的胸針像是在哪裡見過。
林如璟見她盯著自己領口瞧,便問:“怎麼了?我衣服沾到水了?”
蘇眉笑道:“沒有,我看你的胸針蠻漂亮。”
“哦。”林如璟笑道,“老早以前朋友送的,揀出來搭搭衣服。”
等到傍晚下班,林如璟又拖了蘇眉一道去學校外頭吃飯,蘇眉直覺她活潑喜悅得有些異樣,卻又不好開口相詢;又總怕自己手袋裡的秘密不小心洩露出去,和林如璟談起天來難免敷衍,好在下個禮拜陵江大學校慶,學校裡忙忙碌碌有不少談資。
簇新的鋼筆和墨水在臺燈下遍體晶瑩,她鼓起勇氣將那信封裡的薄箋抽出來展開,卻是微微一愣。
青絲宣的信紙上寥寥兩行鐘王小楷, 讓她有剎那間的迷惑:她想錯了,寄這郵包的人不是虞紹珩,而是惜月?
她迫不及待地去讀信紙上的話,彷彿古老傳說中受了魔咒蠱惑的少女,遺忘了種種戒條警告,輕抬素手,便釋出了被桎梏經年的妖獸。
然而,寫在信紙上的兩行字意思卻極淡——
“ 月明堪久賞,終夜繞清池。 ”
她唸了念,不像唐詩,亦不記得古體詩裡有這樣的句子,未見得好,情境也尋常。抬頭落款一慨沒有,只這兩句,她知道,這絕不能是惜月寄來的了,只能是他,可是這信箋和筆跡……啊!她在心底驚呼了一聲,她真是蠢,當然之前那勤務兵送來的茶葉也是他意思,她蠢到家了,她還把那信箋珍而重之的收了起來,甚至還拿出來看過幾回!
她怔怔看著手裡的信紙,又唸了一遍,卻突然福至心靈似的省悟過來,他寫的是俳句。
他在扶桑待了三年,當然讀過許多俳句。
月明堪久賞,終夜繞清池。
他這是什麼意思?這樣尋常的兩句話,他寫來是想告訴她什麼呢?
她跟著那句子去看窗外的月色,那一晚她夜半醒來,便是在院子裡看了許久的月亮。久賞月色是因為終夜無眠,可是終夜無眠卻並不是為了賞月呵。
寫這句子的人也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