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霈看著她,城澄似乎仍然是老樣子,放浪形骸之外,他卻不得不顧忌諸多身外之物,比如他人口舌、比如榮王、比如他的爵位。
他單手拿來酒杯,一飲而盡,然後用手背擦了擦嘴。看她似乎已然半醉,宋行霈拍拍她的肩膀,這已是恪靖伯和榮王妃之間最大的禮度。他沒有牽扯其他,只道:“少喝些,對身體不好。”
他婆婆媽媽的樣子,城澄覺得挺煩人的,藉著酒勁,她罵他一句:“滾開,邊兒去。”她當然不是真的攆他走,她缺個倒酒的人,也缺個聽她說話的人。裴啟旬,不合適,她不敢也沒臉同他說。旁人,她說了,他們也不懂。只有行霈能懂,但他太愛裝糊塗,還以為別人看不出。但她就是知道,他都是裝的。別看宋行霈無官無職,天地瀟灑的樣子,實際上他活的比誰都仔細,她瞧著都替他累。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難過的樣子,你喜歡我開心的樣子,可我怎麼可能一直那麼開心。”
她想起延祚元年的冬天,他未娶,她未嫁,宋府雲開裡,綠蟻醅新酒,紅泥小火爐。八年過去,終究物是人非,各自落得一身牽掛。剪不斷,理還亂。走到如今,都已不是為了自己而活。
她讓他滾,行霈卻並沒有理會,仍是按著她的肩膀。這些年過去,城澄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而他娶妻、生子、妻死、續絃,小心翼翼地護著宋府度日。自從上回茶坊別後,他揣了太多的明白,現在難得想要學她,且放肆一回。
他看著城澄,猜度著她心中究竟有什麼苦悶。榮王攝政,夫榮妻貴,她本應風光無限,而不是在這裡喝悶酒。行霈不愧懂她,不過三言兩語,就大致窺探出城澄的心事:“你心裡的苦,我是知道的。這裡有酒,又無他人,我賒這一身也好。你有什麼難過的,儘可以同我講。”
言罷,他又飲了一杯。咧嘴下肚後,他齜牙咧嘴地衝她笑。兩個中年男女,在大雪之中開始一場無聲的決鬥。哪個輸,哪個贏,他是不在意的。
他說他知道,他終於承認他知道,城澄好高興,又好傷心。那年昭祉進宮後,他們在茶坊觀星,他說過的話教她難過了好久好久。從那以後,她的心事都不敢說給別人聽,她好憋屈!
又飲一杯後,城澄隨手丟了酒盅,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那,我說了啊。全都是大實話,不許打我,不許生氣,生氣也憋著。”說到這裡,她禁不住破涕為笑,辛酸又無奈。
“你說,我聽。”
她的心裡話,講還是不講,都是她的事情。行霈自知,他唯一可以奉獻的熱忱,便是忠誠於聽者的義務。
她受到鼓勵,繼續說道:“閒來無事,我也並不想舊事重提,只是你知道,近日風雲變幻,前日一道立後的旨意,讓我想了好多,幾天晚上都睡不著覺……”
她顫顫巍巍地去抓酒壺,斟滿後與他碰了碰杯,便又是一杯下肚,像是為自己壯膽,也像是對他賠罪。行霈一個富貴閒人,這些宮闈秘聞,知道了,對他並無一星半點兒的好處。可他早已逃不開了,從當年他們認識開始,一切都已成定局。
見城澄不聽勸,又去倒酒,行霈只好摁下酒壺,怕她過度。“立後?怎麼了?”他一頓,“雖說當初你若入宮,也可與之一搏高下。但講道理,當初淡泊名利的是你,如今難過的也是你。有時候,我當真不知該如何安慰你。”
☆、第85章 痛快
第八十五章痛快
見他誤會,也不知怎的,城澄只是想笑。她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殘淚,沒用帕子,懲罰般抹在行霈簇新的褂子上,留下斑駁的痕跡:“呸,一搏高下?誰稀罕!”
她說過,她最不喜歡皇宮那地方,事到如今,她也從不後悔當初沒有入宮。宮牆爭春,不若天地廣大,困獸之鬥,贏了,輸了,又能如何?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