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濟的第一場大病就是餓出來的,那種時候,他都以為自己要不行了,看著紀墨,眼中的光似乎有一絲絲的悔意,比起那些因為蝗災而不得不乞食他方的饑民,他們本可以不進入這樣的一片地方,本來就沒什麼一定的路線,繞個路,並不費事兒,不過是廣濟為了踐行心中信念,知道前方不妥,卻仍然不肯繞行罷了。
「你怪我嗎?」
抓著紀墨的手,說話的唇開啟之間,那乾裂的縫隙之中都不見血色,廣濟本來就不胖,這會兒更是瘦得人幹一樣,像是隨時都要圓寂西去。
「沒什麼可怪的,我本來就要跟著師父走,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紀墨翹了翹唇角,同樣的疼痛也在他的唇上,這是因為缺水,時間一晃好些年過去,他如今已經是個正式的受過戒的和尚了,既然如此,苦行僧也是僧,有什麼好怪的。
飢餓,乾渴,硬扛著體力上的折磨,走這一趟信仰之路,感覺還是格外不同的。
紀墨曾經修行過觀想法,也曾在某個只能意會的高度上體會過一絲那種更高處的感覺,冥冥之中,不可盡言,他以為不可能復刻的感覺,在經歷過這樣的肉身折磨之後,反而若有近似之感,這說明什麼?
一階世界,和一階世界也是不一樣的,這裡所能夠容納的能量上限,未必真的能夠讓凡人成為佛祖,卻可以讓凡人感受到一些不同,也許,那就是信仰的力量。
廣濟的選擇沒有錯。
所有不夠堅定信仰的人,都走不成這樣的一條路,而哪怕沒有信仰,只要堅定心中的某種信念,完成這種堪稱自我摧殘的道路進化之後,也會有一絲絲的不同吧。
這樣的不同可能不會體現在身體上,甚至是壽命上,但他們自身的精神,必然是受到了打磨的,如同鑽石,會在精心的切割之下散發出無與倫比的熠熠之光。
紀墨對這些,隱隱有所覺,他甚至是有些感激廣濟選擇了這樣的一條路的,否則,以自身好逸惡勞的性子來說,主動去折磨肉身,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唉……」
廣濟輕輕一嘆,眼中有著失望。
「師父為何而嘆?」紀墨不解,難道自己還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嗎?他嚴守清規戒律,早課晚課,即便是在這種困難環境之中,也從無一刻鬆懈,做得還不夠好嗎?
許是自感大限或在此處,廣濟挑明瞭從未明說過的話題,「你不信佛。」
這一聲,聲音不大,卻震得紀墨手都僵了一下,很快神色平和看向廣濟,就聽廣濟繼續說:「你也不信我。」
「我信師父的。」
紀墨反駁,他對系統挑選的師父人選,從來都是相信的,甚至相信他們自身的才能,甚於自己。
「你不信佛,亦不信我信的佛,你不該入佛門。」
有些事情,是從第一次相見就知道的,廣濟不想收紀墨為弟子,不是因為紀墨一開始的冒失急切,也不是因為他的聰慧不達標,表現不夠好,而是因為他的眼中從無信仰。
——一個信仰佛祖的人,是不會隨意拿佛祖做幌子的。
夢中指點之語,看似是一個孩子天然而言,不可作偽,可對廣濟來說,那不過是屬於孩童的另外一種天真手段,把惡行做得自然而然,全無惡意。
他包容了。
後來經過考察,廣濟是給了紀墨機會的,一次又一次,讓他反悔的機會,也說服自己不答應的機會,可紀墨太堅定了,又太聰慧了,他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
「我以為,你是我的考驗。」
弟子問佛祖,為何世間有魔?
佛祖含笑不語。
為何不語?
不見魔焰濤濤,何來信仰虔誠?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