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對外人和善,一輩子的尖酸刻薄全都給了謝折眉母女,她許久不見孫女,見面像仇人。
清和充耳不聞,臉色愈發蒼白。她身子本就沒好,強撐病身趕來又是診脈又是餵藥,費心傷神,偏偏沈老夫人拄著柺杖追上來諸般挑剔。
柳琴柳瑟一左一右攙扶自家小姐,恨不能捂住小姐耳朵,心裡酸澀不已——這哪是家啊。這還是家人嗎?
為何老夫人總看不到小姐的好,一定要涼了她那顆孺慕之心呢?
「小姐!」
清和一個踉蹌,穩住身形深提一口氣:「罵夠了沒?」
沈老夫人一怔,繼而羞惱:「你這是什麼態度?!」
她到底畏懼這個孫女不敢惹急了她,不說旁的,沈清和平素一副溫溫柔柔與人為善的樣子,內裡也是狠角色。就說這雙眼,冷意徹骨,她可還記得自己是她祖母?
大逆不道!
她氣得咳嗽兩聲,丫鬟們趕緊扶人回院,真鬧起來,大將軍向著親娘還是向著親女兒,那必定是後者。
「小姐,慢點。」柳瑟聲音放柔,小心呵護著。
清和自嘲一笑,不知哪兒竄上來的衝動使她掙脫琴瑟兩人的扶助:「我自己走。」
將門之女,怎可甘心當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
她極少意氣用事,極少任性,極少有現下這般不理智的時候——身體孱弱,連心也變得脆弱了。
沈清和弱柳扶風地步入庭院。
她雖搬出【繡春院】,【繡春院】乾淨整潔每日都有下人負責打掃,只少了些活人氣,冷冷清清,一應佈置與舊時舊日沒甚區別。
柳琴柳瑟看她自己和自己置氣,後悔不該沒藏好心頭的憐憫。
小姐最不需要的便是外人的同情憐憫。
於這等傲性聰敏的人而言,憐憫她,無異於折辱她。
即便一把病骨,她還是沈家嫡女,有著不同於文人的將門氣魄!
主屋安神香點燃,鎏金異獸紋銅爐飄出裊裊香霧,清和冷靜下來不再拒絕琴瑟的服侍,身子躺倒閨房柔軟寬大的床榻。
她太累了,想睡一覺。睡醒了,用過晚食還得給阿池餵藥。
她不覺悲哀。
這世上只要有一個人誠心誠意愛她,她就是幸運的,是獨一無二不可取代的。
還有阿池。
她還有阿池。
眼皮沉沉闔上,倦意席捲,等柳瑟端著熱水進屋床榻上的人已經睡熟。
因老夫人今日一番話,不等太陽落山,沈延恩和親娘吵了一架,浴血沙場的鎮國大將軍從來沒覺得這麼累,女兒肯回家住他比誰都歡喜,可這家,還像家嗎?
他生得英俊偉岸,三四十的年紀鬢髮愣被家事愁白,他無力靠在椅背:「娘若始終學不會如何做一位受人敬愛的祖母,不如去山上『享清福』罷。」
山上?
沈老夫人轉動念珠的手一頓,不可置信:「你敢、你敢忤逆不孝?」
『不孝』在運朝乃大罪,傳出去不僅仕途受阻,還要遭人戳脊梁骨。
沈延恩隱忍的火氣激發出來,目色沉沉:「是,孩兒不孝,孩兒早該不孝了,罪名罵名我一個人背,娘若想毀了沈家列祖列宗的基業,儘管來,這是最後一次,娘若不聽勸,休怪兒子無情!」
他拂袖便走,真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母子親情,令人窒息的難唸的經。
「混帳,混帳!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沈老夫人眼前發昏,一個倒栽蔥,倒跌在地。
她一把年紀,猛地跌一下弄得沈府人仰馬翻。
清和是被吵醒的。
剛睡醒,她精神好些,素手扶額,問:「外面怎麼了?鬧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