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夥計點著頭招呼,問是哪一位請?他這裡本是一個小番菜館,一進門,就是
個飯廳。這時大小桌上,人都坐滿了。夥計這一問,他要說是一位史小姐請,未免
令人聽了注意,便說道:“是位姓史的請。”夥計道:“是位小姐嗎?在樓上呢。”
楊杏園也懶得理那夥計,自上樓來。下面夥計吆喚了一聲,樓上的夥計,將一個雅
座的門簾掀開。史科蓮早伸著頭向外望了一望。看見楊杏園,笑道:“請裡面坐。”
楊杏園見她沒有梳辮子,頭上挽著雙髻,陡覺得除了幾分稚氣。頭前面的覆發,她
已剪了,露出頭上雪白的頭皮,灰色的制服,短短的領子,整個兒的脖子,都露在
外面。長頭髮理的齊齊的,在那黑頭髮與白脖子分界的所在,有一圈細若蛛絲的毫
毛,疏疏落落的,長可半寸,這越顯出那青年處女的本色,竟不像是從前那個女孩
子相了。也就含著笑道:“久候久候。”走進雅座來,上面坐著一位老太太,約摸
有六十來歲年紀,兩隻手扶著桌子,要站起來的樣子。楊杏園一想,這一定是史科
蓮的祖母,便取下帽子鞠了一個躬。史科蓮便從旁介紹,說道:“這是家祖母。這
是楊先生。”史老太太道:“科蓮屢次對我說,楊先生人好。蒙楊先生的情,幫助
她考進學堂去,我實在不過意。”楊杏園道:“因為聽到李老太太說,史小姐有志
求學,很是欽佩,所以幫一點小忙,其實並不費力。”史科蓮將桌上的菜牌子,看
了一看,笑著送到楊杏園面前,說道:“換一兩樣吧?”史科蓮袖大入時,而又不
很長,當她將菜牌子由桌子對面伸過來的時候,一節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王雪
可愛。楊杏園伸手接過菜牌,說道:“不用換了,就是這樣罷。”史老太太道:
“楊先生喝什麼酒?”楊杏園道:“不必客氣,向來不會喝酒。”史科蓮對她祖母
道:“楊先生倒是真不喝酒,我是知道的。”這話說完了,忽然一想,話有語病,
接上又對她祖母道:“上一次不是李小姐過生日嗎?那一天,李小組家裡吃壽酒,
男女兩大桌,全擺在她家客廳裡。當時,還行酒令呢!楊先生卻總是不很大喝酒。”
史老太太對於這些話,並沒有注意,史科蓮解釋了一陣子,她也莫名其妙。不過和
楊杏園談些起居瑣事,後來慢慢談到江南風景,便問楊杏園道:“老太爺還在堂嗎?”
楊杏園道:“家裡還有一個家母。”史老太太道:“兄弟幾位呢?”楊杏園笑道:
“可不少,愚兄弟六個。”史老太太笑道:“楊先生添了幾位少爺了?”楊杏園道:
“舍下都是反對早婚的。再說在外面餬口,也就不敢再添家室之累了。”史科蓮這
時便沒有作聲,自低頭吃東西。史老太太聽著楊杏園的話前後不接氣,而且所答非
所問,不過她年壯之時,也是一位精明強幹的太太,如今老了,心裡雖然儘管慈善
起來,那察言觀色的本事,也並不曾讓人,她一看這種情形,心下了然,知道楊杏
園並未結婚。笑道:“是的,在外辦事,沒有家室那是輕鬆得多。”楊杏園道:
“老太太說得極對。”史老太太道:“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客中有家室也方便許多,
一個人顯得孤寂些。”楊杏園道:“久客在外,也就慣了。”史老太太和楊杏園大
談家室問題,史科蓮在一邊,卻是一言不發。一直談到上咖啡,詞鋒方始中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