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三十六年秋。
皇帝月前病了一場,後面雖然好了,可身體明顯不如以前,一局棋還沒下完,已經咳嗽了好幾回。
作為對手的崔玉明神色不變,每一顆棋子落下也都不曾顧忌對面皇帝的身份,並不曾手下留情,棋風卻是極為方正,雖是步步緊逼,卻也不至於讓人走入絕境。
下到一半,眼看著局勢既明,皇帝卻罷手不下了,令人將棋盤封存,“待來日再下。”
他這般說著,笑著稱讚崔玉明的棋下得愈發好了。
“多謝陛下誇獎。”
崔玉明行禮回話。
“你呀。”
皇帝手指虛點,不像是對待臣子,倒像是對著自己的子侄輩,透著些親近之意,“你弟弟的事情,委屈你了。”
這一說,就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
當時崔玉明向皇帝求懇,讓崔玉清回家專心讀書,不再當三皇子伴讀,皇帝一語不發,直接讓崔玉明去了太子東宮侍講,轉頭又讓人把崔玉清送出宮來,免除了他的伴讀職位。
崔玉清想不通,好一通鬧騰,恨不得直接到宮中去找三皇子問個緣由,跟父兄爭執間,還說出了三皇子在宮外的一個聯絡點,可見他跟三皇子,的確是關係親密到一定程度了,連對方在宮外的佈置都能知道一二。
崔父哪裡容他如此,真是氣了一個倒仰,都不等過夜,就要把人送到外祖家去,還說出氣話,讓他以後都不要回京。
結果這邊兒人才送出去兩天,那邊兒皇帝就又召崔玉清進宮,逼得崔家急忙又把人叫回來。
中間還出了岔子,崔玉清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沒有三皇子撐腰,他也有著活動能力,車子才出城一天半,他就想到法子要脫離這些押運他的人,掉頭回京。
若不是崔家後來找他回去的人及時趕到,恐怕還真要誤了皇帝的命令,不能讓崔玉清及時進宮了。
然後,崔玉清又成了三皇子的伴讀。
這一場折騰,可以說崔家勞心勞力,什麼都沒得到好,反而還大大地得罪了三皇子,讓三皇子和崔玉清的親密關係徹底暴露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皇帝對三皇子的懲處,似乎就是給三皇子加了功課,倒像是器重,而非廢棄。
這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卻讓崔家人仰馬翻,四分五裂,崔玉明跟崔玉清的不和,幾乎就擺在明面上了。
三皇子的人還私下攻訐,因為崔玉明在東宮侍講一個月,就傳說他跟太子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親密關係,惹人詬病。
太子當然是否認的,可太子的否認更像是欲蓋彌彰,這沒影的事情,愈發傳得風言風語,人人都能說幾句,以至於崔玉明本來要定下的婚事也就此告吹,至今無人問津了。
這種局面之下,只要太子還是太子,崔玉明的婚事就很難定下來了,沒有人想要跟太子搶人的。
皇帝所指的“委屈”,大概就是這個吧。
崔玉明垂在袖中的手指捻了捻,他倒不是很在意娶不娶親的事情,但因為某些原因,被迫不能娶親,就讓人不那麼痛快了。
只可惜,因為先把三皇子和崔玉清的事情暴露在皇帝面前了,他就不能再用同樣的手段把這則訊息傳到外面,倒是讓三皇子因此搶了個先手,給他蒙上了汙名。
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有意造成這般局面的,應該不至於,崔家還沒那麼大的臉面。
“陛下言重了。”
崔玉明輕聲道,他難道真的要應了這句“委屈”嗎,那可真是給了三分顏色就敢開染房了。
他輕輕把話推回去,想要看皇帝到底要做什麼,能夠統治一個國家,主導一個皇朝命運,並締造瞭如今這般太平盛世之景的皇帝,可從來不是什麼心思簡單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