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水,許多人還和我一樣在食堂吃飯,碗裡盛的也與我大同小異。有時,同僚間也開些露骨的玩笑和農民式的笑罵。我的頂頭上司是部長,他是地委委員,算是地委領導了。有時在大門口見他推了腳踏車過來,他也會裂嘴一笑,露出一口煙燻黑牙,和氣可親。早晨,許多領導總是穿了背心短褲沿街跑步,一手拿著牛奶瓶子,一手舉著小收音機,舉著“新聞和報紙摘要”。播音員的聲音像是從未旋蓋子的奶瓶裡一路潑灑到行人耳中。這時與他們相遇,只要見過一次兩次,他們都會點頭示意而過。這會讓我心頭升起燦爛朝霞,溫暖亮堂一個整天。
我也喜歡我的單位。它橫管若干個部門,豎管十幾個縣市的宣傳部,還包括所有的學校、醫院和文藝單位。這是宣傳部門的鼎盛時期。機關內部,既有會上討論、批評的一本正經,下來後也常有上下級同事聚在一起打撲克,輸了貼鬍子、罰端洗腳水等沒大沒小的笑鬧。我的調動也僅僅是憑了兩篇報刊發表的文章就讓部長一錘定音,全然沒有請客送禮等複雜過程。這尤其讓我感到單位的乾淨。
我也喜歡我的工作。我的工作這時還處於初級階段,主要是把領導的指示油印出來,裝進信封,用漿糊封口,領導的精神就安全地存放在裡面了。然後寫上那些下屬地方和單位的名字,分送到郵局或內部的交換站。幾天後基層就可以聽到領導的聲音,效力差不多等於是領導本人到了那裡。所以,我感到我是革命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不可或缺。但是有一天辦公室主任有意要拿螺絲釘作一下實驗。他讓我寫一個通知,這是最簡單的公文。我寫得很認真。所以我交到主任手上的稿紙雪白,上面383個字,個個都像是挑選出來的精兵,站成方陣,集合在那裡接受檢閱,並等待嘉獎。然而主任卻拿起了紅筆,不,是一把刀。他的刀在我整齊的隊伍裡砍瓜切菜一般屠殺,60%以上計程車兵都被他腰斬,血流成河,然後補充了他自己的戰士。這讓我羞愧,憤怒,我恨不得跟他吵一架,拍一通桌子。但偷眼一看主任,他若無其事,微笑得讓假牙充分暴露,閃閃發光。這微笑裡有三分之一的威嚴,三分之一的狡黠,還有三分之一的慈祥。主任僅用了這三分之一的慈祥就瓦解了我的反抗,讓我那些文字像一群烏合之眾一樣乖乖接受他的招安。其實主任的修改並非全無道理。他是矯枉過正。
進入地委宣傳部,我與同事混熟後就感到自己跟他們都差不多,加上發表過幾篇文章,這讓我覺得比他們還多了一塊砝碼。在棉花街那個小招待所,同室的都是機關裡的年輕人。夜深人靜之時,我們常常還被激情所燃燒,感覺類似於出山前的諸葛亮。我們迫切希望領導給我們一個機會,一塊地盤,哪怕是一個鄉,我們可以在上面畫最新最美的圖畫。那麼,我是不經意露出了尾巴,讓主任感覺到了我想“畫畫”的意圖?
我重新把自己變成螺絲釘,並且是最一般的螺絲釘。我天天最早到辦公室,搶著開啟水,像洗自己臉一樣拖地板,我像學習祖傳絕技一樣學習油印。我像徒弟對待師傅一樣對待科長。總之我的尾巴又重新夾起,甚至讓尾巴完全消失。徵兵。打狗(狂犬)。打拐(拐賣人口)。農村蹲點。企業調研。螺絲釘擰來擰去,幾乎沒有閃失。因此有一天科長說,你們萬縣師專的教學質量真還不錯嘛。這句話讓我充分感到了領導的聖明,讓我全身灌滿了力量。下了班,我騎了新買的永久牌腳踏車在紅星街上飛快地跑,比魚還快還靈活。機關,街道,行人,都迅速後倒,成為助推的力量。地改市了。綿陽地區一分為三。這個人口有1200 萬的全國第一大地區,轄區曾經東鄰南充,南達重慶,西近成都,北抵陝、甘和阿壩州。十九個縣,就是汽車也要一個多月才可以跑遍。但現在它解體了。先前潼南交給了重慶,德陽已提前獨立,現又分出去廣元和遂寧,一切為五。我們跟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