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奇,你要學會接受事實。」旁邊的裴樂突然說了一句。
程易把頭轉到一邊,輕輕吸了一下鼻子。
「我知道了,」小趙輕聲應了一聲。
「人有生老病死,這都是必經過程,」裴樂說,「趙叔這個病,本來就讓他生不如死,你應該理解一下你外公。」
小趙沒說話,這是這一瞬間,豆大的眼淚已經落到了他放在大腿處的手背上。
裴樂的話很冷血,但是又非常有道理。
小趙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只是接受不了,又或者說是不想接受。
從小相依為命的生活讓外公兩個字在他的人生里根深蒂固,就算現在他父親找到他願意認他,他母親復活再來愛他,他們也無法撼動外公這兩個字半分。
因為這是小趙活了二十多年以來唯一的親人,他們就是彼此的牽掛和唯一。
手術很艱難,時間也很漫長,讓人難過的並不是時間本身,而是這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又或者過了這段時間即將會發生什麼。
程易內心幾乎是不安的,甚至是恐懼的。
除了他父母的死之外,二十多年以來,這是他第一次以這麼近的距離再次面對死亡。
在看向手術室的門上面那三個字時,這裡的空氣幾乎都是沉重的。
死亡……人死如燈滅,只要他的心臟停止跳動,他的大腦停止思考,那這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所做過的所有事情都已經成為了歷史。
而歷史,往往是不可被複製的,這也就說明這個人真真切切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消失,多麼的可怕,三蹦子死的時候程易沒在現場,他只是參加了葬禮,他白著臉看著靈堂裡躺著的三個人總覺得是那麼的不真實。
前些天他們還在一起喝酒,三蹦子還在說以後找女婿一定要瞅準了,他絕對要給他的小胖閨女找一個靠得住的男人,這樣他才能放心,不能遠嫁,他怕他閨女受委屈,不能找那種沒上進心的,他怕他閨女受累,不能找喜歡抽菸喝酒賭博的,他怕他閨女被家暴,他說了很多不能找的,最後得出來一條結論,找女婿,就要找他這樣的,愛老婆,顧家,喝酒但是絕不喝多,為了閨女他抽了那麼多年的煙也能說戒就戒,這才是男人。
當時他閨女才幾歲來著,程易記的還沒開始上小學呢,但好像年齡已經到了,只是三蹦子捨不得讓他的小胖丫頭那麼小就去學校和一群小破孩子打交道,他不放心。
眼睛有些酸澀,如同洪水猛獸般的回憶在程易腦子裡不斷回閃,模糊又清晰,他這才發現,三蹦子一家三口的面貌他居然還記得如此清楚。
人有時候會去刻意遺忘一些事情,生理因素,心理因素都有,醫學上稱這種症狀為選擇性遺忘,這個世界上最有趣的東西應該就是人的腦子,似乎把趨利避害的本能發揮到了極致。
手術持續了八個小時,他們從上午等到下午,裴樂去買了點兒東西,小趙吃不下,程易草草吃了兩口,等老趙被推出來,程易第一個跑了過去。
小趙沒動,他只是直勾勾的看著那張移動床,上面蓋著被子的小老頭一動不動,旁邊的護士還舉著輸液的架子。
接著,他看見醫生的嘴一直在動,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程易一邊點頭一邊接過了護士手裡的東西,小趙刻意避開了醫生臉色,他默默的嚥了口唾沫,動作極其緩慢的站了起來跟隨著他外公一起回了病房。
又颳起了風,小趙手腳麻利的把窗戶關上了,轉身又回到病床前給老趙掖了掖被角,之間沒說過一句話,沒問過老趙的病情,也沒問過他的小老頭還會不會好。
程易看著這些心裡不好受,跑到樓下花壇邊抽菸去了。
死亡就是這麼容易,一把刀,一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