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鎮,花馬池。
這是座興建於天順年間的新城,因為靠近鹽池,也叫鹽池城,歷來既是寧夏直面北虜的要衝之地,也是寧夏向蒙古以鹽換馬的重要市場,因此每年秋防擺邊,三邊總督都要駐紮在花馬池。
風沙捲住了馬蹄,從東邊來的運糧隊步步艱難,而在城內正中的鼓樓上,三層飛簷巨大的陰影下,三邊總督洪承疇的眼底寫滿憂慮,看著手上的書信緩緩嘆了口氣,喃喃道:“三邊總督……”
這個年代的三邊總督,哦不,現在是兩邊總督了。
這個年代的兩邊總督,可太難了。
進入春季的兩個月裡,他沒有從任何方向聽見任何一個好訊息。
反倒是壞訊息扎堆往他耳朵裡跑。
去年他雖然從甘肅跑到了寧夏,但按照他臨走前留在涼州的佈置,涼州軍民完全能夠把劉承宗的大軍阻攔在涼州之外。
原本按照計劃,元帥軍應該會因斷糧而導致崩潰,今年開春,寧夏方向的明軍便可集結重兵,輕而易舉地攻入甘肅掃清殘賊,將整個甘肅予以收復。
直到離開涼州,洪承疇都認為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不管怎麼算,元帥府的兵糧都不夠支撐收容諸衛人口之後的冬季消耗;不管怎麼想,他都不信今年寧夏無法動員一支重兵。
但事情的發展總是在突破他的想象力。
涼州確實撐到了今年,但元帥府在甘肅的軍隊別說譁變了,就連斷糧的情況都沒有出現,瓦剌韃子從嘉峪關外運了五萬頭羊過來!
這事成為現實之前,如果有人告訴洪承疇,天底下有個人能讓韃子運五萬只羊補充軍需,他能把眼淚笑出來。
什麼樣的天才才能編出這樣滑稽的故事?
洪承疇在陝西做了好幾年官,對口外的蒙古人再熟悉不過,牲畜對生活在口外的人來說,那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事。
口外貴乏的物資決定了,只要能拿出錢糧,甚至哪怕只能拿出一個搶到錢糧的希望,誰都能驅使一支蒙古軍隊為他們而戰,小到一個部落、大到之前的林丹大汗,各有價碼。
這不算什麼能力,明軍亦或農民軍,都能做到。
但是沒有,從來沒有人能從他們嘴裡摳出糧食。
是,他知道劉承宗在口外號稱善戰的漢人汗,這也是憨汗名號的由來,但即便如此這事也突破他的認知了,而且是在突破認知底線之後繼續策馬狂奔。
這就不是汗不汗的事兒,草原上的汗多了去,哪怕是正牌的林丹虎墩兔還活著,能幹成這事兒嗎?
讓蒙古人拿牲口為他的軍隊補充軍需,而且是五萬頭牲口,這跟和尚找乞丐化緣有什麼區別?
所以直到現在,洪承疇都懷疑這條情報的真實性。
可不論這情報是真的還是假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結果就是劉承宗在甘肅的軍隊非但沒在冬季斷糧,還吃得滿嘴流油。
確實是滿嘴流油,洪承疇見了,去年後金從宣雲邊外撤退的時候,寧夏邊軍跟盤踞在鄂爾多斯的蒙古軍隊一直有接觸,他們刺探到的情報是元帥府派到漠南的軍隊都帶了很多葷油。
葷油的來源就是瓦剌韃子運到嘉峪關的羊羔子,那些羊跟中原的羊不一樣,屁股很肥,都是葷油。
正是這件事,讓洪承疇意識到,朝廷對元帥府的真實情報少得可憐,對於劉承宗在青海這幾年究竟都做了什麼事,瞭解極為有限。
沒有情報,他這個三邊總督使用策略的基礎就是錯的,這仗怎麼能贏?
洪承疇意識到,依靠明廷的傳統手段刺探情報,根本看不清元帥府的真實面貌。
只不過整個冬季,他都顧不上元帥府,蔓延寧夏、延綏、固原等地的蝗災,把他折磨得焦頭爛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