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七刻。
楊嘉謨已經退至城下的登城踏步,炮彈時不時在他頭頂的城牆上怪叫著掠過,依然堅守在城牆上的傳令兵高聲喊道:“大帥,最後一道壕溝被填平了!”
登城踏步上站著的楊嘉謨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穿戴魚鱗甲臉色發白的副總兵王性善急道:“大帥,接下來就是填護城河了,我還能出城列陣!”
王性善在半個月前出城列陣時被元帥軍的重銃流彈擊中,所幸是已經命中後撞碎的流彈,僅僅在腹部打出個小傷口,不足以致命。
如今鉛彈碎片已經被軍中醫匠取出,本來他一直在城內臥床靜養,但傷兵根本架不住劉承宗不到兩個時辰開了一千多炮。
單單砸進城中的七斤炮彈就有四百多顆,王性善尋思自己再躺在榻上,早晚被砸死,這才叫人服侍穿戴鎧甲,拄著拐上了前線。
楊嘉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清楚王性善這句出城列陣的分量,搖頭道:“還不到時候。”
將軍是個違反人性的職業,楊氏世代執掌涼州軍事,楊嘉謨更是自幼長於行伍,甘州涼州的將軍們都是他的叔伯兄弟,那些士兵也都朝夕相處,但那是戰爭來臨之前。
戰爭來臨,作為主將就沒有朝夕相處的情誼,沒有叔伯兄弟的恩義,只剩下一支支軍隊,一個個使命。
人只有一條命,機會也只有一次。
他話音剛落,一旁攙扶著王性善的甘州指揮使羅俊傑便附和道:“王大帥安心坐鎮城中,帶兵出城,自有我等前去,定叫憨賊知曉,甘州雖降,國朝在關西仍有好漢!”
楊嘉謨緩緩頷首,拍了拍羅俊傑的肩膀,算應下了這次請戰:“甘州的羅家人,都是硬骨頭。”
羅俊傑的父親叫羅一貫,面對努爾哈赤大軍圍城,以三千人死守西平堡,援軍俱敗,面對李永芳的勸降凜然拒絕,火藥用盡,北面再拜拔劍自刎,遺言:臣力竭矣。
聽見楊嘉謨的讚許,羅俊傑神態自若地笑了笑,人終不過一死,他抱拳道:“大帥,卑職便去準備出城了。”
城內準備出城的軍隊很快聚集在西門與南門的甕城內,而在城頭,一批又一批門板、木窗、磚石土袋被軍兵送上城牆,還有提前搭建的戰棚,直接壘在城牆上,作為城垛被毀後的臨時工事。
當高臺城正中心的鐘鼓樓敲響辰時的鐘,戰場上好像突然陷入短暫沉寂,城牆上的將軍炮與佛朗機炮悄無聲息,城外五里地佈置下的元帥軍千斤炮同樣偃旗息鼓。
只有城下護城河對岸的填壕隊仍在木幔的掩護下埋頭苦幹,楊嘉謨在這片刻停滯中冒險登城,在已經被炮彈轟塌的西南角樓瞭望城牆兩面敵情。
他看見西門外的蒙古馬隊正拖拽土袋樹枝向城壕填埋,南門外遠放上百名炮兵正推著炮車,向城牆逼近。
顯然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那十八門火炮不再進行拋射,他們要逼近到射程範圍內進行平射,依照楊嘉謨對他們炮術的瞭解,在一里距離內他們的炮擊精準將大幅上升。
不過對楊嘉謨來說,這來得正好,雙方攻守作戰,就是要在元帥軍靠近護城河才真正開始。
剛在城牆根躺下的王性善被叫了起來,臨時擔任防禦西門的守將,楊嘉謨預計那邊的蒙古人在填掉護城河後會伺機登城作亂。
但西門外沒有大型攻城器械施展的土地條件,護城河和護城壕能填掉,水田拿啥填嘛,攻城軍械的小輪陷在田地裡,三個時辰走不了二里路。
至於東北兩面,楊嘉謨僅留了四名百總分守,東邊同樣是水田,元帥軍都沒有在那邊填埋壕溝的想法,北邊則是黑河。
護城河對岸的攻城軍隊越發集結,在楊嘉謨眼中格外壯觀。
整支攻城軍隊形成三個梯隊,最前方是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