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賈家原本的家學,鶴山書院的學生可不許帶書童、小廝、僕人、長隨進書院的。 這下子可讓從小到大身邊都跟著一大串下人的賈寶玉抓了瞎。 雖然他倒還不至於說上了茅房不會自己提褲子,但上回他因為秦鍾才答應去學堂唸書的那回,可是從來都不用自己動一個手指頭,只帶著腦袋出門就夠了的。 那時候還是冬天,特意是坐馬車上學,車裡還生著炭盆。 到了學裡,四個小廝圍著他,一路忙前忙後。 寶玉還沒入座,掃紅趕著給他擺椅子放墊子,免得冰了屁股容易拉稀。 鋤藥趕著給他往腳底下墊個腳爐,免得凍了腳下容易拉稀。 墨雨趕著給他往懷裡塞進個手爐,免得凍了腳下容易拉稀。 茗煙趕著給他拿大毛衣服裹緊整個身子,免得凍了全身容易拉稀。 趕等著確定了被裹得跟要發汗似的寶二爺這回不會拉稀了之後,四個小廝又忙著伺候寶二爺準備讀書。 掃紅拿著白布手巾擦桌子。 鋤藥從包袱裡拿文具點心。 墨雨趕緊給寶二爺磨墨掭筆。 茗煙替寶二爺翻好書沏好茶。 被裹得跟個大蠶繭似的寶玉,其實露著臉也就夠了。 反正秦鍾和“香憐”、“玉愛”都看得見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雖怒時而似笑,即瞋視而有情”。 四個人,八隻眼,將整間屋裡潑惹得全是招蜂引蝶、勾三搭四、聲色犬馬的眼風。 . 好漢尚且不提當年勇,寶玉也不敢再擺當年的架子。 頭一天剛進書院,身邊一個小廝都沒有的寶玉,孤孤單單、可憐巴巴地站在門口,都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屋裡進。 賈璉是書院的副山長,開學第一天當然也必得到來,一進門就看見寶玉像個霧都孤兒似地站在院子當中,迷茫得像只被人剛剛突然丟棄的寵物貓。 可巧正看見了小朱子大爺,賈璉便笑著叫他過來,朝著發呆發傻的寶玉一指: “給他把掃帚,教他掃地。” 小朱子大爺並不認得寶玉,只是一見賈璉吩咐,一張老臉立馬笑得跟菊花要綻放似的: “璉二先生,瞧您說的,這學堂裡頭最小的學生都八歲了,又不是吃奶的娃娃,還能有不會掃地的?” 賈璉一笑: “我跟你打個賭,你今兒能教會他掃地,我明兒就給你買只烤鴨來。” 小朱子大爺還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將遇到的“艱難”,只眉花眼笑地說: “這是璉二先生疼我,就要白送我一隻烤鴨吃呢。” . 果不其然,賈璉正和書友先生在屋裡說話,就聽見外頭小朱子大爺冒火的聲音: “沒得命了儂個憨胚(笨蛋),七不牢三千的(做事顛三倒四),掃個地都弄不來……” 二人走出來瞧時,見寶玉已經把掃帚丟在地上,還上去狠狠踩了兩腳,狠狠道: “我就不會掃了,又如何? 這等骯髒粗重的活計,別說我不會幹,就是我屋裡的丫鬟也一樣不會幹。 這都是那些粗使丫頭婆子才幹的,凡是拿手摸過掃把簸箕這些髒東西的腌臢貨色,連我屋子都不許進。 你是什麼下人,倒敢來支使我?” 這小朱子大爺雖然平素裡有些嘴碎,心腸卻很不壞。 即使是在書院最艱難的窮日子裡頭,小朱子大爺也還是每天為師生們忙前忙後。 所以書院裡的師生們對小朱子大爺一向都十分客氣,平素裡學生們只要得空,都搶著幫他做點兒什麼。 此時寶玉一番發作,立刻引起了書院裡原來那些學生的不滿。 一個身量又高又瘦的青年走出來,向寶玉道: “這位同學,可是新入門的學弟? 可知朱大爺是鶴山書院的元老?不是你口中的‘下人’,殊不知‘侮人還自侮,說人還自說’的道理?” 眾人一見,認出此人乃是高階甲班的學長王彧,乃是學中的翹楚,愈發都點頭稱是,瞧著寶玉的眼神都愈發地不屑起來。 寶玉也覺出周遭氣氛不對,但眾目睽睽之下,又不肯服軟,便乾脆朝王彧梗起脖子: “人各有志,何必強人所難?” 王彧還沒說話,小朱子大爺已經開了口: “誰強你所難啊?瞎七搭八(胡說八道)的,你是來讀書的嘞,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