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看見最近處水面上有一隻帆船。稍遠,對岸有一座橋。更遠,橋後面有一座山。最遠,山頂上有一支塔。這時候你可想象面前豎立著一塊大玻璃板,而把遠近不同的船,橋,山,塔,一齊照當時所顯現的形狀而拉到玻璃板的平面上來,便見一幅風景畫。但當你拉過來的時候,必須照其當時所顯現的形狀,切不可想到實物。倘然當它們是實物而思索起來,就看不見天然的圖畫了。因為當作實物時,一定要想起“橋比船大,塔比桅粗,山比帆高”等實際的情形。但在透視形狀中,完全與你所想的相反:橋比船小得多,塔比桅細得多,帆比山高得多。帆船中的小孩子,其身體比橋上走的大人大到數十倍呢。倘照實際大小描寫,便不成為繪畫。故風景必合乎遠近法,方成為繪畫。即現實必用直線的眼光看,方成為藝術。
其次,對於色彩,也須用直線的眼光看,方能使它成為藝術上的色彩。
色彩,照科學的理論,是由日光賦予的。日光有七色:赤、橙、黃,綠、青、藍、紫。其中赤、黃、藍叫做“三原色”,是一切色彩的根源。三原色拼合起來。產生“間色”:橙(赤與黃拼),青,綠(黃與藍拼),紫(紅與藍拼),便是第一次間色。間色再互相拼合起來,產生無窮的色彩,有許多色彩,沒有名同可稱呼。這便造成世間一切的色彩。宇宙間森羅永珍,各有固定的色彩,例如花是紅的,葉是綠的,泥土是灰色的,或者複雜得很,不可名狀的。
但這固定的色彩,是實際的色彩,不是藝術的。藝術上的色彩,是不固定的,因了距離和環境而變化。要看出這種變化,就非用直線的眼光不可。
例如:春夏草木繁茂的山,在實際上,其色彩當然是綠的(我國人對青與綠,常常混亂不分,故詩文中稱為青山),即春山的固定色是綠。但是,用直線的眼光看去,春山不一定綠。如果這山離開你有數里路,你望去看見它是帶藍的。因為中間隔著許多空氣,模模糊糊,就蒙上藍色。如果是重慶的山,隔離半里路,也就變成藍色。因為霧很重,綠山蒙了霧,都變成藍山。如果是傍晚,夕陽下山的時候,你眺望遠遠的山,看見它們都變成紫色。因為地上的藍色的暮煙,拼合了夕陽的紅光,變成紫色的霧,這紫霧矇住了群山。又如很遠的山,不管它是黃是綠,一概變成淡淡的青灰色。詩人描寫女人的眉毛,就用遠山來作比方。“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一雙愁黛遠山橫”,此類的詩句,都要用直線的眼光眺望色彩,方才描寫得出。可知用藝術的眼光看來,世間永珍的色彩,都不固定,因了距離而變化。
人的臉孔,實際上都是近於黃、紅、橙、赭的一種色彩,但是也並不固定。假如一個少女撐著一頂綠綢陽傘,站在太陽光底下,她的桃花色的雙頰上,就會帶著綠色或藍色。西洋的印象派繪畫,正是用直線的眼光觀察色彩而描寫的。所以印象派作品中的少女的面龐上,各種色彩都有。不但少女的面龐如此,其他一切物體,都沒有單純的固定的色彩,都是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湊合而成的。不過其中某一種色彩佔著強勢,這物象就以這種色彩為主調。且這主調又完全不固定,跟了環境的影響而時時變化。雪白的粉牆,在強烈的日光的陰影內,顯出翠藍色。嫩綠的楊柳,在春日的朝陽中,顯出金黃色。用藝術的眼光看來,世間萬物竟沒有固定的色彩。故印象派畫家說:“世人皆知花紅葉綠,其實花有時而綠,葉有時而紅。”這話實在含有藝術的真理。
以上所述,便是用直線的眼光來觀看形狀和色彩的方法。這又可稱為“直觀的”看法。直觀是心理上的名詞,在藝術上的解釋,便是直線的觀察的意思。反之,前述的用曲線的眼光的看法,就可稱為“理智的”。理智也是心理上的名詞,在藝術上的解釋,便是用智力想起物象的作用及因果關係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