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有個老小孩
我的母親今年已經九十歲了。
她的房間就在我臥室的隔壁,雖然我常為寫作熬夜,但是往往一大早就被她的響聲驚醒。
她綁著一雙小腳,用腳跟走路本來就重,加上一支鋁製的柺杖,走在浴室的大理石地上,更是叮叮咚咚作響。
今天一早,我又被她在浴室裡忙碌的聲音吵醒,我跳下床,走出臥室,很想跟她不高興,但見到她在洗褲子的背影,我又退了回來。
我知道她昨夜因為咳嗽,又尿失禁,弄溼了褲子;她要面子,不願我們知道,也就都自己偷偷把*洗掉。
院子裡的涼椅上常掛著她的*,一有朋友來訪,我就得急著為她收。
誰拔了我的花?
近午,我走進後花園,去探視我剛發芽的“粉蝶花苗”,嚇一跳,花苗全不見了,卻看到不遠的草坪邊上,堆著許多小東西——我的花苗。
我的老母走了過來,得意地說:“我把雜草都拔了。”
我氣壞了,對她喊:“那不是雜草,是我新種的花。”但接著想想,她也是好心,就拍拍她,放緩語氣:“還好,你是連根拔的,我還能種回去。”
看我一棵一棵地種,老人家提了半壺水來,還喃喃自語:“管閒事,管錯了。”又笑笑說,“快跑,快跑,闖禍了。”
看她匆匆走開的背影,像又縮小了幾寸,加上微胖的身材、一顛一顛的腳步,真像個孩子。
誰摘了我的果?
午餐桌上,我對妻說:“老孃不簡單,把我種的花苗拔得一棵也不剩。九十歲了,還能蹲,真不容易。”
“她把你的黃瓜也摘了。”妻指指料理臺。果然,一排三根,長長短短地躺在那兒。
“天哪!你怎麼摘了我的黃瓜?”我問老人家。
“不摘,就老了。你摘了,就算今兒不吃,也不會老。”她倒有她的道理。
“可是這根才那麼小。”我拿起一根不過四寸長的問她。
“長得不直,不好看,摘了算了。”
我看了看瓜柄,不是用剪刀剪的,但是挺整齊。顯然她是用指甲掐的,有些佩服她,這麼老,手指還那麼有力。
她要覺得自己有用
每天不到中午十二點,她就會喊餓,急著先吃。吃完又等在桌邊,看我才放下筷子,就把碗搶去洗。
好幾次,我還沒吃完,才一轉頭,碗已經不見了。
她端盤碗的動作有些驚險,但是我們總會一邊幫她拿“大件”,一邊多多少少,還留兩隻碗,由她端。
家裡有洗碗機,而且天天用。雖然常叮囑老人,不要手洗了。她還是堅持洗一遍。
“又費水、又費洗碗精、又費體力。”我和妻常私下說,可是我們不去阻止,知道這樣能使她覺得自己有用。
有一天,聽她跟朋友抱怨:“九十了,還得站著洗碗。”
我想過去說她。卻想想,那正是她表示自己有能力的一種方法,也便裝作沒聽見。
她很孤獨
三點半,孫女放學了。老人跟前跟後地問“學校好不好?同學好不好?”
孫女答,她卻聽不見。連小丫頭做功課,還緊跟著問那幾個問題。
“奶奶打擾我,”孫女說,“我要鎖門了。”
“不,”妻說,“奶奶關心你,疼你。”
“她一天不見你,想你。”我說。
她聽不清楚
作完功課,小丫頭要去溜冰。
看她往外走,奶奶追著問:“你去哪兒?”
“溜冰!”
“有病?”奶奶嚇一跳,伸手去摸,“沒發燒啊!”
“溜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