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昌平君的身份不是秘密。
秦人知,楚人知。
瞬間,斷臂老兵的身體被數支長矛穿透,甚至都來不及哀嚎。
蓀歌的眼睛定格在那張瘦骨嶙峋死不瞑目的蒼老面頰上。
始終不肯閉上的眼睛,似乎在等她一個答案。
一命,換一問。
蓀歌有些不敢想象,真正的昌平君在親歷這一幕時,心神該是怎樣的動盪。
是不是在徘徊猶豫,他到底是秦人還是楚人。
“入土為安吧。”
“右相,按慣例得懸於城牆,曝屍半月,相熟之人,梟首示眾。”兵卒小聲提醒。
蓀歌揚眉“本相說入土。”
寒風裡,城牆上,搖搖晃晃的是被風乾的屍體。
有老有少。
蓀歌最後看了一眼已被鮮血染透的老兵,轉身離去。
不遠處的楚人,神情麻木,眼睛卻亮的嚇人。
是仇恨。
是期望。
是不畏死。
蓀歌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灰撲撲的天空,颳起了風,飄起了零零星星碎雪,長街上斷斷續續響起楚辭吟唱聲。
她知道,這是那些還活著的楚人在給斷臂老兵送行。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漸漸的,吟唱聲沉鬱蒼涼雄渾悲壯。
這是九歌裡的國殤篇,是輓詩。
蓀歌駐足回眸,秦兵一鞭接一鞭的甩著,楚辭的吟唱聲卻未斷。
楚國八百年。
時光沉澱形成的信仰和人心,也得靠時光來消融。
戰爭硝煙、血腥廝殺,在數百年人心面前,粗暴卻又無力。
她站在大秦,站在大一統的立場上,心中的天平是無條件無底線傾斜的。
會有數千年的歷史證明,秦王嬴政的高瞻遠矚。
那身處這個時代的人呢?
昌平君呢?
楚辭吟唱聲,依舊在繼續,細流匯成了江海。
國殤止,轉招魂。
吟唱聲越來越飄忽“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兮”
“魂兮歸來!反故居兮。”
悽愴。
哀婉。
隱隱約約間,蓀歌恍惚還聽到了那句“曼餘目以流觀兮,冀一反之何時。”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
這一句,格格不入。
是啊,這不是招魂。
這是哀郢。
郢,郢陳的郢。
身處郢陳,當年的楚都,昌平君的心緒想平靜都難。
背後,是大秦的伐楚大業。
眼前,是深處郢陳受盡苦難楚國遺民。
前方,是八百年楚國岌岌可危的宗廟社稷。
可她不是昌平君。
蓀歌低聲呢喃著那句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
“右相。”
接到訊息匆匆而來的郡守,氣喘吁吁“下官疏忽,讓右相受驚了。”
蓀歌低垂著眉,語氣淡淡“無礙,他無意傷我。”
郡守皺眉,眼神閃爍。
“那些人的生活就一直如此嗎?”蓀歌側眸,冷然發問。
郡守賠著笑臉“那幫賤民實際上就是奴隸是俘虜,私底下小動作不斷,就得嚴刑看管著。”
蓀歌斂眉不語。
服不完的苦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