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堯他娘,是個傳說中的奇人。
——注意,這個“奇”字,是貶義。
不消說京城中前幾年都還在廣為流傳取笑的長跪認爹事件,單說此女年輕時候的風月事蹟,光是提起就夠人抓一把瓜子嘮嗑數盞茶的時間了。
這杜三娘還沒出鳳仙樓的時候,花名尚叫杜鵑。
那時候可當真是“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杜鵑姑娘的豔名響徹整個京都,五湖四海的人都來為她捧場喝彩,一擲千金,只為博美人一笑。
她跳的鼓上舞極美,雪白的足尖,搖晃的鈴鐺,輕盈的笑著將滑落在鼓面的銀釵踢下去,引得無數富豪子弟爭先恐後的搶奪,跟瘋了似的。
那時候京中長得漂亮的姑娘也不少,偏偏就她一個人最最獨特。
高興時對你笑得嫵媚明麗,直把人整顆心都勾去了;冷臉的時候又不分場合的下人面子,掀桌子扇人巴掌那是常有的事兒,但那些世家公子就是喜歡捧著她。
有名氣的公子哥愛她,有才氣的讀書人也愛她,甚至有豪商巴巴地盼著把她娶回去當家裡的正頭娘子。
連那盛名一時的“上京七公子”,也人人都跟她傳出過風流情話。
若是她願意,怕是在鳳仙樓再紅上個十來年,也有人心甘情願的捧著她。畢竟美貌的花魁年年都有,但杜鵑姑娘卻只有一人,世無其二。
但偏偏,她腦子不清醒,在名聲最火的時候從了良。
挺著一個懷胎二月的肚子,媚笑著挨個挨個來敲恩客的門。那上京最有名的七位公子的門都被她敲遍了,在外頭長跪不起,扯著帕子哭得梨花帶雨。
非要糾纏不清,鬧著要進府,還想要正室喝了她敬的茶。
幾個府的人被她鬧得雞犬不寧,簡直讓周遭的人看盡了笑話。
但偏偏那時候京中正因著某遠在鄭城的陳姓將軍投降叛國一事而風聲鶴唳,驚慌不安。宮門前的臺階上血跡至今未乾,陳氏被滿門抄斬,族中子弟的頭顱掛滿了刑場。
稍有牽連者,盡數掉光了腦袋。
彼時人人自危,都只顧著撇清干係,哪裡有人願意搭理她一個青樓妓子?
本就是憂心焦躁之際,生怕惹了上面人的眼。偏這妓子仗著懷了肚子就有些不知好歹了,非要鬧上門來要個名分,這下簡直是捅了馬蜂窩了。
便是再美貌的皮囊,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候,也具成眼中灰煙了。
各個府上的人紛紛露出兇狠醜惡的嘴臉來,有人見了她賴著不走,便遣了家丁要將她亂棍打出去;有人直接忽視她,任由她在烈日炎炎下跪得虛脫暈倒;更有甚者,主家娘子心懷不善,佛口蛇心笑面盈盈說只要她捱過了二十個巴掌,就收了她入府。
可那巴掌豈是那麼好挨的?那膀大腰圓的惡婆子出手就是奔著要弄掉她肚裡孩子的念頭,第一下就打得她栽倒在地動彈不得,身下卻見了紅。
杜三娘對上那些滿懷惡意的眼神,鬢髮散亂,捂著紅腫的臉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
她不說話,眼中水光閃閃,卻是慢吞吞的拖著身子,用袖子半掩著滿是傷痕的面容走了。只散落的髮絲遮掩中,默默地流著淚。
她那裙子後染了血,走得跌跌撞撞的,看著著實兇險又可憐,惹得街邊圍觀的人不住的唏噓嘆惋。更多的,卻是帶著壞意的嘲諷。
真是落地鳳凰不如雞,這追求者萬千的花魁一朝落入泥潭,誰人都想來踩上一腳。
他們譏笑道,“跪啊!怎麼不跪了,不是鬧著要名分嗎?誒誒誒,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呢?”
“她當然得走了!這不是接客太多,連她自己都不曉得這肚子裡孩子的爹是誰嗎?以為這些世家貴夫人們好欺負,挺著肚子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