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我今天是不是不該來?”
柳白略微喪氣道。
這李斯讓自個兒來丞相府,結果是奔著這些事兒來的,能不喪氣嗎?
“行了,說正事兒吧。”
李斯擺了擺手,正色道:“老夫已有打算,兩年後辭官退朝。”
“蕭何,這兩年便是你厚積的時間,也是柳白你接任大秦右相的準備時間。”
“對於尋常人來說,兩年或許並不短。但在朝堂之上,兩年時間走到相位,足以令天下人側目。”
“此時並非往昔,不是列國紛戰之時,蕭何,你要承受的壓力,比之前人都要沉厚。”
說到這裡,李斯雙目看向蕭何。
之前蕭何在他這丞相府,幫忙整理各類資料建庫,臨離開之際,李斯曾經給蕭何送了四個字‘賢臣不忠’。
兩年時間給蕭何,他也不知蕭何能否真正領會。
蕭何沉默,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什麼豪言壯語的回覆。
而柳白卻是起身,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得對著李斯行了一禮。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後世人因為史書對這個老頭子的誤解有多深。
權力慾?李斯很重,甚至重到不將君臣放在眼裡,重到可以跟一個明知如同蛇蠍一般的人合作,重到仁心逼死一個良善仁德的公子和一個威震北蠻的將軍。
但柳白來到朝堂之後才明白,這老頭子看重的,從來都不是權力。
而是年少之時,在那鄉野之中呼喚的要入朝為官,要將法推天下的理想。
他李斯可以死,但依法治國的理想不該亡。
明知不可為,明知必死無疑,明知屍骨無存,依然慷慨而行。如此行為有多重稱呼,譬若愚不可及;譬若不自量力;譬若飛蛾撲火。
天下人誤解,後世人誤解,是因為他們不相信,一個為了往上爬能不擇手段之人,為的卻是那連普通人都為之嗤笑的‘理想’二字,但這
恰恰是整個華夏種群延續千年,萬年,萬萬年的魂魄所在,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如今李斯給出的兩年,是讓柳白接替右相之位,平穩過渡的兩年。是讓蕭何成長起來的兩年。
這兩年,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了,李斯也會自個兒拿著盾牌上去頂,絕不讓柳白和蕭何傷到分毫。
因為
他們二人,才是理想的延續。
李斯用腳輕輕挪開自己身前的案桌,雙腿不同秦時坐姿,反倒是‘盤’了起來,拿起一封竹簡,放置在自己腿上。
又拿起一支有些禿了的毛筆,仿若自言自語,又仿若回憶,開始寫字。
“世人皆言,我李斯性格沉穩,狡詐如狐,而我那師弟卻是聰慧開明。”
“卻不知,昔年求學,我李斯受的斥責最多,坐姿,站姿,言談,不合規矩。先生多有責罵,而不改。”
“入了秦,明瞭心,收了性,方才有了今天的大秦右相。”
柳白和蕭何皆是抬眼看去,只見李斯在竹簡上一點點寫著‘數典忘祖’‘做人忘本’‘欺師滅祖’‘牲畜不如’,
這字跡分明是一些罵人的詞彙,但卻不見分毫戾氣,也不如外界傳聞的威嚴之中帶些許飄逸。
但是,卻有著一股子讓人忍不住再看兩眼後又兩眼的中正平和。
那竹簡上罵人的詞彙愈發多,可李斯卻也沒停了嘴,只是繼續說道:“先生常說,寫字行文,讀書做文章,再大一些,鑽研學問,那都是一輩子的事兒。”
“快一點,慢一點,終究還是徐徐而行好一些,如此才可見深功。”
“這句話,見老師之前,我總想讓老師看看我的字,讓他知道,我聽進去了。”